但愿幾乎能想象出那場(chǎng)景。
琴蓋被猛地掀開又砸下,樂譜散落一地,甚至可能是那架昂貴的鋼琴本身遭到了某種粗暴的對(duì)待。
她來不及細(xì)想,身體已經(jīng)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yīng)。她繞過試圖阻攔的林姨,朝著琴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靠近,那聲音越發(fā)清晰。
不再是琴聲,而是某種粗重的、極力壓抑卻依舊逸散出來的喘息,如同被困的野獸,混雜著極力克制的、從齒縫間擠出的模糊音節(jié)。
琴房的門,竟然沒有關(guān)嚴(yán),留著一條縫隙。明亮到刺眼的光線從里面涌出,與那壓抑的聲響一同,切割著走廊的昏暗。
但愿停在門口,從門縫中望去。
房間內(nèi)一片狼藉。
一本厚重的精裝書被摔在地上,書頁散開。幾張樂譜手稿飄落在腳邊,上面有清晰的、被用力劃破的痕跡。
鋼琴的譜架空了,琴蓋大敞著,白色的琴鍵冰冷地反射著頂燈慘白的光。
馬嘉祺背對(duì)著門口,站在房間中央。
他不再是那個(gè)一絲不茍、冷硬如冰的小叔。
他微微佝僂著背,雙手死死撐在琴鍵上,指節(jié)因?yàn)檫^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白。襯衫的后背被汗水浸濕了一片,緊貼著皮膚,透出一種近乎狼狽的脆弱感。
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耗盡了全力。那壓抑的、痛苦的喘息聲,正是來源于此。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冰冷的、瀕臨崩潰的絕望。強(qiáng)大,卻易碎。
但愿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那個(gè)永遠(yuǎn)掌控一切、連情緒都精密計(jì)算的男人,此刻正被某種無形卻巨大的痛苦狠狠碾壓,顯露出裂痕,幾乎要碎裂開來。
她屏住呼吸,一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
就在這時(shí),馬嘉祺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支撐著琴鍵的手臂一軟,身體晃了一下。他猛地轉(zhuǎn)過身,想要扶住什么。
他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門外但愿驚惶的、來不及躲閃的目光。
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
馬嘉祺的臉上沒有任何淚水,甚至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有一種極度疲憊后的空白,和一種被猛然窺見最不堪一面的震怒與狼狽。
那雙總是沉靜無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劇烈的、未曾掩飾的痛楚和一種近乎兇狠的警告。
他的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那樣死死地、帶著某種瀕臨失控的戾氣,盯著她。
但愿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她下意識(shí)地后退一步,撞到了冰冷的墻壁。
下一秒,“砰”的一聲巨響。
馬嘉祺猛地?fù)]手,將琴蓋上放著的一只金屬節(jié)拍器狠狠掃落在地。精密的零件撞擊地面,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停止了擺動(dòng)。
他用這種極端暴烈的方式,終結(jié)了她的窺視,也終結(jié)了他自己片刻的失控。
巨響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靜。比以往任何時(shí)刻都要沉重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
馬嘉祺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但眼神里的混亂已迅速被一種更深、更冷的的東西覆蓋。
那是比憤怒更可怕的東西,一種徹底的、冰封般的死寂。
他不再看但愿,只是微微偏過頭,聲音嘶啞得幾乎撕裂,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
馬嘉祺。“滾出去?!?/p>
但愿像被燙到一樣,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逃離了那條令人窒息的走廊。
她的后背緊貼著走廊冰涼的墻壁,心臟在空蕩的胸腔里瘋狂擂動(dòng),耳邊似乎還回蕩著節(jié)拍器碎裂的刺耳余音,以及他那句冰冷徹骨的。
滾出去。
她終于觸碰到了那冰層之下的洶涌暗流,卻是以一種最猝不及防、最令人恐懼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