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知道什么地方傳來聲音,來回回響。
卻沒有詩詞中的那種悠遠和悲愴,只剩下枯燥和煩悶,不停得來回撞在耳膜上,把燈中的通道窗向頭皮。
祁惗安睜開眼。
沒有拉緊的窗簾,縫隙里頭竟然白絲絲的光,周圍的一切擺設都凸顯著白色的模糊的輪廓。
看樣子已經(jīng)快中午了。
與時間相仿的是眼皮上的重疊,像被一床棉絮壓著撐不開皮上,又覺得澀澀的痛。
光線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祁惗安的眼睛上來回掃著,眨幾下就流出淚來。
手背上是交錯來回的幾條白色膠布,下面插著一根針,不斷的朝著自己的身體里輸送著冰冷的液體,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那個插在血管的堅硬的針,彎曲的時候就好像要從手臂上刺出來的。
祁惗安努力的坐直了身,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幾張病床排排放,宿舍六朵小花齊刷刷的躺在病床上。
其他幾個人也相繼醒來了,幾個人抓耳撓腮誰不得感嘆一句造孽啊。
鹿灣灣從床上坐起來,無奈的抓了抓頭:“誰說的那蘑菇能吃?”
溫妤嫻假裝沒聽見。
唐知韻賠禮笑笑,下床小跑到鹿灣灣床上,親昵的抱住她的手:“我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給我怪江逾白那貨,那菌子是他撿的,拍著胸脯跟我保證的沒問題?!?/p>
溫妤嫻聞言微哽,頓時恍然:“你早說啊,你早說是江逾白拍著胸脯保證的,你把你哥送給我,我都不要吃一口。”
江時清冷笑:“不吃一口?知道為什么你中毒最嚴重嗎?那大半都是你解決的?!?/p>
“起碼我沒夢到喜羊羊和藍精靈?!睖劓够貞?。
“說的像你把唐知韻夢成八條腿的章魚哥很驕傲似的?!苯瓡r清不甘示弱。
唐知韻忽然想到了什么,大眼睛看著祁惗安,開口問道:“Angel,你怎么知道你中毒了,一點現(xiàn)象都沒有?!?/p>
金縈附和道:“是啊,Angel居然也中毒了,我還以為Angel是唯一一個沒中毒的呢?!?/p>
“因為我看到了不該看見的人?!彼裆届o。
02
彼時,宿舍雞飛狗跳,大家四處逃竄。
祁惗安感覺頭有點暈,眸光開始眩暈,耳邊熙熙攘攘的吵鬧聲讓她頭痛。
“安安?!甭曇羟遒路鹩鹈珤哌^心間。
祁惗安的頭益發(fā)暈的明顯,神色開始不寧,這樣的聲音……她曾聽過許多年。
一道修長身影步步走來。
那人雪衣黑發(fā),面容清疏。眉眼中顯得柔和,一身清冷氣息卻錚然凜冽。
映出他清疏柔和的面容,溫潤通透,如水中泠月。
尤其是那雙清淺的眼睛,斂在纖長睫羽下,平靜剔透,像浸在冰雪里的琉璃,清冷,只輕輕一眨便漾開瀲滟波光。
他輕輕俯下身,靠近祁惗安側臉如玉,睫毛垂下淡淡的陰翳,整個人透出冰雪似的空寂。
祁惗安安靜地聽完他的話,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望著他。
眼眶中有什么落下來,一顆顆滑落,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哭了……許久之后,她怔怔。
祁惗安開口:“粥粥,你不要我了,對嗎?"
“你和陸稔知都不要我了,你們都走了?!?/p>
“可是,以前你們是我的整個世界?!?/p>
“現(xiàn)在沒有你們,我依舊活著,不管好不好?!?/p>
她笑了笑,眼里卻沒有一絲溫度,眸中的光亮仿佛在一瞬間湮滅了,半晌,輕輕說出一句話:“可是,粥粥,你一定知道,這不代表你們不重要?!?/p>
唐知韻的聲音把祁惗安拉回現(xiàn)實,她慌亂的的抓住祁惗安的手:“Angel,你中毒了嗎?你看到什么了嗎?”
她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但是雙手卻在無人窺探的角落微微顫抖,她笑容蒼白道了聲:“那就到此為止吧。"
“是的,我也中毒了。”
03
祁惗安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大片的陽光,在不知是清晨的十點鐘還是午間的兩點鐘,刺得人睜不開眼。
她覺得自己的周遭只是一團黑暗,緩緩地走向陽光,卻又覺得如同望著永久的太陽,怎么都與它和那光線一段不變的距離。
所以,她就止住了步伐,看著那團陽光,也漸漸的,覺得清晰,聽見蟬鳴。
在陽光中,背對著她的江南屋檐下的小雨霏霏下的一個撐傘的白衣少年,背影都在描繪的風光霽月。
她記憶中的少年。
祁惗安還夢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她就站在那個少年的旁邊,小姑娘散落的凌亂長發(fā),長睫輕輕抖動,兩頰紅得反常。小雨落在她發(fā)頂上,淋濕了她的發(fā)絲,在這天氣下,她的眼珠都是半透明的,像是剔透的琥珀。
小姑娘站在那里,東張西望,她在看什么?祁惗安興致勃勃,她還記得呢。
少年似皚皚白雪般寂靜清冷,又似黑夜里般沉靜動人。
少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不動聲色地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他的胳膊看著很纖瘦,但是 皮膚白皙,在微涼的雨 帶著暖暖的熱度,很有安全感。
挺拔頎長的身影恰好遮住傍晚傾斜的余暉,割落下來的綽綽陰影無聲息間籠住背后的人。
祁惗安笑了,她知道這是哪里,可是這是記憶,為何會這樣出現(xiàn)?
祁惗安只覺得心痛,指尖微微顫抖,轉(zhuǎn)身朝黑暗走去,遠處卻有一束目光灼得她十分不安。她回頭,遠處只剩下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睛。那雙帶著煙暖色澤的眼睛就那樣的看著他。慈悲而溫和,溫和。鼻子、嘴巴、耳朵和軀干卻隱藏在黑暗中不露痕跡。
遠處陽光與雨下的小姑娘與小少年。
而黑暗中的祁惗安和他。
兩個時代的相遇。
他是誰?
是誰呢?
陸棯追,是你呢。
04
A市一中的論壇炸了,誰都知道女生宿舍樓有六個傻叉因為蘑菇中毒進醫(yī)院了。
314宿舍偷偷摸摸的從醫(yī)院出來,為了她們以后在A市一中能夠混,人均一個口罩。
溫妤嫻咬牙切齒,聲音從口罩里穿出:“唐知韻,你最好好好反省一下我們是怎么從六個美女變成六個傻叉的?!?/p>
唐知韻很開心,因為學校里面穿的基本不是六個美女,而是五個美女。
314宿舍六朵花,兩個班花金縈鹿灣灣,兩個級花溫妤嫻江時清,一個校花祁惗安,一個……舍花唐知韻。
前幾個是公認的。
后面一個是五個人討論后,給小六妹妹安上的頭銜。
唐知韻抬頭挺胸撅屁股,自信滿滿:“吾日三省吾身?!?/p>
“吾沒錯?!?/p>
“……”
05
深夏時節(jié),樹蔭大道交錯的枝丫光斑伸展著,綠意生長,在風中撞擊,沙沙作響,旭日從間隙灑下,本該遮陰也變得寬敞起來,幸好最近多雨,烈陽也被揉成輕軟的模樣。
烈日當空,水泥地滾燙發(fā)熱,空氣粘稠如同凝固,操場周圍沒有綠蔭。
幸好教室里面的空調(diào)足夠給力。
商擬刷著偷渡進來學校的手機,不禁嗤笑出聲。
江逾白好奇的探出他的狗頭,復讀機般問道:“什么什么?”
商擬樂了,把手機內(nèi)容給江逾白看,手機上黑色字體明明白白的寫著《A市一中蘑菇中毒案》。
兩個人愉快的笑起來,得意又放肆。
江逾白幾乎要笑到斷氣了,朗讀著上面的內(nèi)容:“A市一中某宿舍樓六個女生中毒進醫(yī)院,伴隨出現(xiàn)嚴重幻覺現(xiàn)象,其中一位女生在救護車上大喊關門,堅稱害怕霸王龍上來?!?/p>
唐知韻黑臉。
江逾白還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杰作,起碼和他有關系,甚至沒注意到唐知韻頭上的排排黑線。還在我行我素的繼續(xù)朗讀:“另一位女生蜷縮在角落,假裝自己是正在生長的蘑菇?!?/p>
商擬和江逾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鹿灣灣的臉也垮下來了。
顧衍笙就那般靜靜地坐在位置上,靠著墻壁,慵懶又隨意的支著腦袋,聽見響動,濃密的眼睫顫了下,不疾不徐的抬頭。
“你們在看什么?”依舊是冷淡不辨情緒的聲音。
“在看六個傻叉!”商擬和江逾白無可救藥的還在笑。
這下不僅唐知韻和鹿灣灣臉黑了,其他幾個女孩的臉也黑了。
商擬和江逾白感覺背后涼颼颼的,相信如果眼神能殺人,他們早就已經(jīng)被弄死了。
彌聲聲音清冽疑惑的看向唐知韻:“知韻,你怎么了?表情怎么這么不好?!?/p>
唐知韻的眼睛滿含幽怨:“被狗坑了?!?/p>
唐知韻說完這句話就上去給了江逾白的腦子一個拳頭,江逾白捂著頭嗷嗷叫:“彌聲你不管?唐知韻你發(fā)什么瘋呢?”
唐知韻黑臉:“那蘑菇你敢說沒問題?”
江逾白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什么蘑菇?”
說完這句話他好像就感覺明白了什么,他默默的把自己的板凳往后推了幾步。
“那六個傻叉……啊,不是,應該是那六個可愛的女孩是你們幾個啊?!?/p>
六道視線齊刷刷的看著江逾白。
江逾白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口水。
接下來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素質(zhì)不詳,遇強則強。
06
顧衍笙捧腹大笑:“你倒是一來就出名了,以這種方式。”
“閉嘴?!逼類栋驳穆曇粢蝗缂韧臎]有波瀾,明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祁惗安看著周圍的景象又像是回到了以前,嘴角浮現(xiàn)一點點的溫暖,望著窗外。
許久才像是忍不了什么不得不忍耐的事情,輕輕的轉(zhuǎn)過頭,抓住唐知韻一直偷看她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不像是對陌生人的冷漠:“你在看什么?”
祁惗安眉眼生得極其明艷,是那種十分張揚的美貌,笑起來的時候,像將光彩將光彩都攬于一身,耀眼不可方物。頭發(fā)隨意披散在肩,笑時眼角會微微下彎,艷麗的眉眼變得柔和了幾分。
唐知韻怔住了,臉迅速的紅了起來,帶著一些窘迫:“長的……真好看?!?/p>
祁惗安驚訝了,就連顧衍笙也不可思議的看向她,他們都沒想到唐知韻會說出這么不矜持的話。
這一句話是唐知韻還是祁惗安不得不靠近的陌生人時,說的最讓她生厭的一句話。
她厭惡別人對她蓋上這樣的標簽:長的好看。
長的真好看。
這樣的好看。
唐知韻永遠記得,祁惗安那天對她的回應 只是平靜而又冰冷的一句話:那又怎么樣。
祁惗安小時候總是覺得只有沖破世俗才牛逼,真正的出類拔萃都得與眾不同。
粥粥就告訴祁惗安:“我知道你想穿破了洞的牛仔褲,嘗一嘗白酒的味道,可是你提前領略到的東西,只會擠掉你該領略的其他快樂。”
“剛出生的孩子還沒有沾染紅塵的習氣,他渴望長大,可是慢慢的品嘗到了欲望的味道,就陷入滾滾紅塵,再也無法自拔?!?/p>
“那時便不是成長,而是直線的衰老。我知道你想長大,可是你要再慢一些長大,我會覺得十分的驕傲。因為安安,我做到了讓你的世界純真的再久一些?!?/p>
依照現(xiàn)在的話,當時的粥粥就是一個文藝青年
但當年的祁惗安就抓著衣服上的小蜻蜓,一臉“你說的是什么”的表情。
有時候平庸才是融入這個世界的理由。
可是祁惗安無福無運卻真國色。
少女風流總遭嫌。
粥粥教給了祁惗安很多東西,她是他親手拼湊出來的藝術品,一瞥一笑,一言一行,都帶著粥粥的影子。
商擬總說:“祁惗安,有時候你身上我能看到三個人的影子?!?/p>
陸稔知的驕傲囂張,陸棯追的冷靜智慧。
在她身上看到最少的反而是她自己的影子。
粥粥就那么站著,矜貴與清冷渾然天成,宛如雪后松竹,引人矚目,他笑:“當你真正被這個世界所接受的時候。你才能真正得到自由,也才會知道我教給你的是多難的東西?!?/p>
每一樣都被世界所接受。
可陸棯追的聰慧溫柔,陸稔知的囂張,她的身世美貌。大家都迷失了回家的路。
每一樣都不夠平庸。
似乎大家都被一同卷入這片苦海。
07
回家的路上河傾月落,夜色已濃,隨著百葉窗被合上,月光穿過落地窗,折射在地上的四方形光影也被切割成細長的菱形,然后消失不見,整個空間陷入寂靜與灰暗。
顧衍笙和祁惗安心照不宣的一起回家,不需要約定,出門便肩并肩的走。
“誒,祁惗安,你說我每天這么照顧你,像不像養(yǎng)了個女兒?”
他居高臨下睨著她的反應,胸腔漫出幾聲笑,伸出漂亮的一只手,放她眼前打了個響指。
“祁惗安,真的,你就跟我閨女似的?!?/p>
祁惗安斜瞟了他一眼,沒說話。
祁惗安轉(zhuǎn)身看到了一個小盒子,盒子里是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她拉了拉顧衍笙的衣角,湊了過去,蹲了下來。
小狗灰色的色澤看起來臟臟的,眼睛卻明亮無比,它微微的抬起了小腦袋,那雙眼睛帶著怯意和小心翼翼,有些傻氣,卻隱約的惹人憐惜。
祁惗安望著小狗,伸出手探進盒子,那小狗舔了舔她的食指,嗚咽的聲音。
顧衍笙慵懶的靠著路燈,指骨一下一下十分有節(jié)奏的敲打著,就那么安靜的等著。
祁惗安無法不理會,下了決心,打開籠子抱出小狗,轉(zhuǎn)身微笑看向顧衍笙:“顧衍笙,我們可不可以養(yǎng)它?”
祁惗安平時要住校,自己養(yǎng)顯然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不住校的顧衍笙卻可以。
祁惗安輕聲念著小狗旁邊放著卡片上的字,她嗓音很清,像是藏地雪山之巔融化的雪水,干凈之余透著微冷:“我很乖,真的,請你把我?guī)Щ丶野伞!?/p>
祁惗安抱歉的看著顧衍笙,卻無法在看這小狗一眼。
因為它的目光,必定熟悉到自己的回憶里,那樣熟悉,卻不愿意在看到。
祁惗安胡思亂想,微涼柔軟的掌卻落在她的發(fā)間,那個少年淺淺的笑,輕輕的拍著她的頭,嘆氣:“安安,你什么時候才能讓我看看你以前的恣意?!?/p>
什么時候才可以讓我觸摸到以前無憂無慮,不考慮可不可以的你。
以前的你,一定不會對著我如此妥協(xié)的語氣。
以前的你一定被誰疼惜著,憐惜著,寵愛著,認真對待著。
“安安,以后得多準備一個碗了?!鳖櫻荏蠌澠鹱旖恰?/p>
第一縷月光正沖破云層。
“顧衍笙,快看。”祁惗安輕輕的拉著他的襯衣袖口,指尖是微涼的風。
那少年抬起頭,虔誠的貪婪的望向天際,目光中是熱烈和純凈伴隨著月光,像是要迸發(fā)靈魂一般的明媚,是在朝朝暮暮的相處中,必須看待重新審視的模樣,美得無法無天。
顧衍笙背對月光,被皎潔的月光鍍了一層圣潔,一轉(zhuǎn)眼卻換了另一副模樣,彎了流轉(zhuǎn)的眉,笑容恣意放肆:“祁惗安,你給它了什么名字?”
纖細而羸弱,柔軟而水潤,她活生生的具現(xiàn)了這種形容。唯獨她那雙眼睛,太通透,仿佛把什么都看穿,讓人不敢靠近。
祁惗安率先彎起嘴角,其實她性格并不算愛笑,大部分她這人都挺冷的,骨子里透著尖銳張揚,特別是那雙眼睛,一貫都有種事不關己的通透冷靜。
祁惗安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的聲音很細、溫柔、像是重力的吸引,每份每秒都想向她的聲音靠近:“幸運草,它叫幸運草。”
小狗吐著舌頭搖著尾巴,這實在是一直很親近人的小狗。
愛是由許多瞬間拼湊出來的。
你悲喜的眉眼,決定我心里的季節(jié),為你憂的紛亂和慘烈,最美的詩篇。
08
A市機場內(nèi),顏蓁蓁轉(zhuǎn)頭看著白熾燈清冷的光線下的他,他長身玉立的站在這里,清俊的臉頰因為表情淡然而顯得矜貴。
他的相貌清冷,容貌姣好,眸子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沉穩(wěn),還多了幾絲清冷。
顏蓁蓁微笑:“陸棯追,陸少,您回來了?!?/p>
一轉(zhuǎn)身,如同迷霧一樣不可捉摸的那個人又回來了。
這一次羽翼豐滿,再不可折。
安迢念5304個字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