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舉東西南北之壤,天下合而為一。
東魯繁榮,貿(mào)易興盛;南疆遼闊,獵物遍地;西岐物博,民風淳樸;唯有北崇終年酷寒,常有野獸出沒,人的生存環(huán)境惡劣。
北崇人民皆重子嗣卻又迷信,世代流傳著雙生子不祥的傳聞,北伯侯也是如此。崇侯虎夫婦恩愛有加,夫人有孕更是喜事一樁。原本以為可以與相愛之人共度余生,喜悅卻在崇夫人臨盆那晚徹底終止。
崇夫人生產(chǎn)原本很是順利,不多時便誕下一子,而此時窗外風聲大作,月亮被陰云遮蔽仿佛若有鬼神降世。天降異象,一時間人心惶惶。
而與此同時,北崇殿內(nèi),女人在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忽然疼痛難忍,掙扎多時,羊水流盡,產(chǎn)婆滿手鮮血,跌跌撞撞去問北伯侯的意見:保大還是保???
崇侯虎何等焦急,大聲朝她吼道:“當然是保大!”
然而事與愿違,崇夫人不聽人勸,她拼命生下兒子,人卻血崩而亡。真應(yīng)了那句讖語,雙生子,乃不祥之兆。
時隔許久,好不容易走出了喪妻之痛,崇侯虎給自己的大兒子起名為崇應(yīng)鸞。鸞,吉祥之神鳥,這是他和夫人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寶貝。
又給飽受爭議的小兒子起名為彪。彪,是兇惡的虎崽,是多余的存在。
這是害他妻子亡故的兇手。
……
——我叫崇應(yīng)彪,是北伯侯之子。
“喲,這是誰啊?”來人有著和他相同的面容 ,穿著卻截然不同,一個頭戴金冠,身上裝飾著金紋珍珠,腰帶玉佩。而他只是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看著不像是北伯侯的親生兒子,倒像是個仆從。
“啊,原來是二弟啊,怎么,就這么著急出來見父親嗎?”那人見他默不作聲,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譏笑著。
——重申一下,我叫崇應(yīng)彪,是崇侯虎的第二個兒子。眼前挑釁我的這混蛋是我名義上的哥哥,崇應(yīng)鸞。我們之間雖名為兄弟,實則毫無手足情義。
“聽說大王下令,要各方諸侯遣子入貢,想來使臣已經(jīng)到了,你猜,父親會讓誰去?”崇應(yīng)鸞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笑道。
崇應(yīng)彪沒有理會他,帶上佩劍,隨手拍去身上的塵土就朝著父親的書房奔去,這一招他練習了好久,想要早點讓父親看到,說不定父親會開心……說不定也會夸他兩句。
崇應(yīng)鸞望著他的背影,罕見地沒有阻攔,只是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你能做什么?像你這種無用的人,就該替我去做質(zhì)子,才是你唯一的價值。”
……
當他來到門口時,正巧朝歌使臣拜訪北伯侯,果不其然如崇應(yīng)鸞所說,將質(zhì)子之事一一道來。只見殿上的男人撫須,沉默了不到片刻,抬頭瞧了崇應(yīng)彪一眼,幽幽開口“如此,便令我第二個兒子去罷?!?/p>
使臣在得了答復后便一拱手,行禮退下了。
門外,正要邁步進來的少年臉上笑容一僵,腰間的佩劍也應(yīng)聲掉落。
“父親??!”先前的事拋之腦后,崇應(yīng)彪努力追上崇侯虎的腳步,聲音悲涼急切“父親,為什么?。俊?/p>
從小到大,不管是什么事,為了得到父親哪怕一刻的注視,他都會不遺余力的去做到最好。
父親夸崇應(yīng)鸞書讀得好,好!那他就讀,自己沒有書,那他就偷偷去藏書閣看。父親又贊崇應(yīng)鸞武習得好,那他就沒日沒夜的練,為此受了多少次傷,實力早已超過了兄長,可是父親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
那時的他還會不解,還會委屈的躲到?jīng)]人的地方哭,逐漸長大后,聽到了下人的閑言碎語,崇應(yīng)彪便明白了。
父親愛他的兒子,他僅僅只是不喜歡自己而已,就算他做得再好,在崇侯虎眼里也是一根刺。
父親有多愛母親,就有多愛崇應(yīng)鸞——就有多怨恨奪去母親性命的他。
“我哪樣不如他?我哪樣比不上他!為何你不再考慮就要我去朝歌!”崇應(yīng)彪幾乎吼著道。
什么磨礪,什么交好!人人都知道那不過是人質(zhì)!哪怕結(jié)果已經(jīng)注定是我,您好歹裝作猶豫一下,對我不舍哪怕一秒鐘也好?。?!
崇應(yīng)彪心里吶喊著,手揪著胸口的粗布衣裳心臟因憤怒與不甘而突突跳個不停。
“放肆!”崇侯虎用力甩了衣袖,目光冷淡,似乎帶著些許蔑視,冷聲道:“我看你是越來越不懂規(guī)矩了,連兄長都不尊重,全然不把北崇的將來放在眼里!”
哈,我還要如何尊敬我的這位兄長呢?崇應(yīng)彪自嘲的想。
是要在他摔破父親珍視的藏寶后誣陷我,在我被關(guān)禁閉之時故意只給我餿了的飯食,在北崇寒冷的冬日克扣我的用碳之后,我還要跪下來對他感恩戴德嗎?
“還是說,你想要留下,是為了與你大哥爭奪世子之位?”男人瞥他一眼,問道。
“我……我!”
崇應(yīng)彪被問住,噎了半晌,回答不上來,只剩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然而北伯侯主意已定,說完話轉(zhuǎn)身就走,絲毫不聽他的訴求,任他再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崇侯虎在門外特意囑咐下人“看緊點,別讓他夜里跑了,不然還要換應(yīng)鸞去?!?/p>
崇應(yīng)彪聞言,伸出一半的手懸停空中,眼前的視線好像被什么模糊,他再無勇氣去攔,失了所有氣力跪在冰冷的地上。
隱約記得小時候,他也是愛笑的,后來長大一點,就不怎么笑了——那時候他逐漸發(fā)覺自己原來并不受父親重視。
可是,可是到底為什么?
他與崇應(yīng)鸞,分明是同一個娘,同一天出生同樣的外貌和身份……他僅僅是晚出生了幾刻鐘,竟要承擔所有過錯。
雖然早已料到會是如此,但在前去朝歌的前一晚,崇應(yīng)彪還是躲在被子里掉眼淚。
想到自己的命運,想到父親的漠視和他兄長的嘲笑,恨意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
次日,年僅十一的崇應(yīng)彪便坐上了離家的馬車,他掀開車窗的簾子,回望著自己并不依戀的家鄉(xiāng),以及并不熟悉的父親的臉。
臨走時,父親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而他懷中抱著的,穿著保暖珍貴貂裘的崇應(yīng)鸞,得意的朝他笑著。
……
狹小的窗子外飄雪紛飛,前來送行的人群不多,馬車已經(jīng)行了很遠,只看得見一個個黑點不斷縮小。直到冷風吹進窗子,崇應(yīng)彪放下了簾子。
他的出生無人慶賀,他的離去眾人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