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貞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總感覺空空蕩蕩的。
一開始的時候，他把自己閉得很緊，百毒不侵的樣子，因為什么也裝不下?，F(xiàn)在倒是在害怕，一個被打開的口袋，裝過了致命而上癮的毒藥，然后突然掏空，那種感覺真是讓人迷戀而頭痛。
可是，解藥呢？
畢業(yè)的時間到來得匆匆，學(xué)校的時間轉(zhuǎn)眼看過去，就好像只過了一天一般，他甚至還能想起開學(xué)的時候，父親送他來的情景，學(xué)校大門的銅馬，那些美麗的樟樹，就像是昨天初見一般。可能是時間走得太急了吧，他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住的地方是姐夫家的一個空置房子，不大，也舊，但是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安靜。整個房子大概是130平米的空間，但是黃貞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他每天生活在那個小房間里，像是與世無爭的樣子。
我至少還有自己的空間，可以做自己喜歡并且想做的事？不是嗎？黃貞想。
他現(xiàn)在在看書，一本教科書，有些急躁，他甚至只是涉獵。
很難想象學(xué)校的三年讀完以后，這本教科書還是嶄新的，如果不寫名字，大概還能賣個好價錢。
電腦上的音響發(fā)著柔緩的音樂，不知名但是好聽的曲子，沒有歌詞，反倒是韻味更多。
突然而來的手機鈴聲卻把一切打破。
“誰？”黃貞問。
“我擦，你是不是又換手機了？我的號碼又沒存?！?/p>
他已經(jīng)聽出了陳博的聲音。
“說重點?！秉S貞道。
假如不這樣開門見山，估計3分鐘以內(nèi)很難到重點。
“今天下午開實習(xí)生大會，你不知道？”陳博道。
“哦，幾點?！秉S貞問。
“還有5分鐘，門診5樓會議室?！标惒┑?。
黃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有種不想去的沖動。
也不記得多久沒買新的了。
“記住，快點來，要簽到?！标惒┭a充。
出了門走了不遠(yuǎn)，黃貞打了一輛車。上車的那一刻他還覺得，別人會不會當(dāng)自己是乞丐？
從他不在意形象那天開始，好像與世界的一切美好都錯過了。
大約三個月前的最后一次跟女孩子接觸，那個女孩只見了一面就再也沒見過。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是她們口中的那個黃貞?！?/p>
黃貞也不是很想理她，回頭就走了。
但是現(xiàn)在，第一天來醫(yī)院，會不會顯得太邋遢？
他下身穿了一件超級破的牛仔褲，本來買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千瘡百孔，經(jīng)過了他長時間的加工，現(xiàn)在跟接頭的小乞丐有的一拼。上身那件衣服前年買的，領(lǐng)口的部分都被自己洗成了波浪線。
怎么辦？他站在會議室的門口發(fā)愣了半天，這種遲到對于他這樣子的男孩子而言肯定是難受的，因為進去就會萬眾矚目，而自己還沒做好準(zhǔn)備。
事情還是很如預(yù)期一般，只是黃貞是低著頭進去的。
不遠(yuǎn)處聽到同班同學(xué)的聲音。
“這下子臉丟大了，我們班難得產(chǎn)了一個稍微有點名氣的，搞成這個鬼樣子?！?/p>
黃貞回頭就瞪了那個人一眼。那個人馬上裝作看書的樣子。
“沒說你，沒說你……”那人道。
黃貞是怎樣的人，誰都是知道的。
唯一慶幸的是，老師還沒來。
陳博在黃貞的斜后方坐著，閑著無聊，拍了拍黃貞。
“貞貞，你覺得老師會長什么樣子？”陳博道。
“你要是這么想見他，反正現(xiàn)在社會也沒什么歧視，我可以幫你要聯(lián)系方式。”黃貞道。
陳博看到黃貞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臉上露出了很懂事的笑，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
“等下聊，我女朋友找我?！标惒┑馈?/p>
“不用了，我說得出，做得到?！秉S貞道。
陳博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露出了相當(dāng)鄙視的眼神。其實他已經(jīng)有些全身發(fā)麻的樣子，黃貞是什么人？開玩笑可是把玩笑當(dāng)真，整的你啞口無言，措不及防。
門突然被推開，周圍吵鬧的聲音突然安靜，黃貞甚至都感覺到后方高能的殺氣，來自于目光，至少比剛剛自己來的時候強烈。
會是什么樣子？
黃貞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人已經(jīng)走了進來，黃貞都被嚇了一跳。
………………
……………………
李思琳！是不是李思琳？
黃貞甚至都出現(xiàn)了錯覺，面前的人就是李思琳，那個人帶著口罩，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這就是錯覺，李思琳沒出意外還在學(xué)校讀書呢。黃貞想。
第二秒他就知道那時錯覺，除了剛剛進來的神情，第二秒鐘開始，完全就換了畫風(fēng)，活在蛋蛋后的二次元世界里。
面前的人相比李思琳，氣質(zhì)上成熟一些。
只是從那雙眼睛里，我誤以為你是她。
等到一切都冷靜，包括神經(jīng)都清凈，黃貞開始重新打量面前的女孩子。
165身高，黃頭發(fā)，皮膚較為白皙，眼睛……
黃貞有點不敢看那雙眼睛了，她帶了一個口罩，那眼睛相似得驚人。
不遠(yuǎn)處的聲音卻硬生生把這么煽情的一幕打碎。
“70,60,60，”陳博道：“沒胸，渾然一體，差評?！?/p>
……
黃貞回頭白了陳博一眼，陳博的臉上卻露出了很猥瑣的笑。
“你真是鍛煉得不錯啊，眼神這么好?！秉S貞道。
“過獎。主要是基本功扎實。”
周圍討論的聲音不斷。
面前的女人這個時候已經(jīng)慢慢走到了話筒前。
“不好意思各位，最近幾天有點感冒，一睡睡過頭了……本寶寶……”女人道。
從本寶寶那幾個字開始，黃貞就差點沒噴出隔夜飯。
親愛的寶寶，你確定你是個老師，那天下午的會議內(nèi)容一直是臺上的女人一個人在講，并且完全沒什么重點，全程滿嘴跑火車。黃貞本來坐在第一排，想認(rèn)真聽聽，但是由于他對跑火車過于敏感，就像對老師講課一般的感覺。竟然睡著坐著睡著了。
等到會議結(jié)束后幾分鐘，他才被陳博拍醒。
“我靠，有沒有搞錯，坐在第一排還睡覺?！标惒┑?。
“所以她講了什么有用的？”黃貞問。
“沒講什么有用的，倒是眼睛盯著你看了半天，我也不好叫你。”陳博道。
“那也算是印象深刻了?！秉S貞淡淡道。
黃貞起身扯了扯衣角，徑直走向大門。雖然動作一氣呵成，但是他總感覺有事情沒做，什么呢？
走到電梯口他才想起來，轉(zhuǎn)過頭對著陳博說：“對了，我被分到哪個科室？”
“骨科，骨三，”陳博道：“還有，這是你的單子，忘了給你?！?/p>
陳博遞上了一張報告單。
可是問題問完了黃貞還是覺得有事情沒做。
“哦，還有那個老師的聯(lián)系方式，她今天寫在黑板上了，不過寫完就擦了，估計是不想讓你看到?！标惒┯值?。
黃貞恍然大悟，他剛剛還想著要這個老師的聯(lián)系方式來著，睡過頭給忘了。
見到黃貞沒說話，陳博以為是睡迷糊了。
“你要不要他聯(lián)系方式??？”陳博問。
“妖……”黃貞道。
剛剛要說出口的話卻被自己一口咬死在牙縫里，卡在了大腦里面，“要”也說成了“妖”。
“187……”陳博道。
“別告訴我，我暫時不想知道?！?/p>
跟女孩子要聯(lián)系方式肯定是當(dāng)面要，不然這樣來的聯(lián)系方式太過平常，搞不好這還是個工作號。
我會告訴你，現(xiàn)在我自己有點想聯(lián)系她。黃貞想。
然而另外一件事對于他來說更加重要，他好像一天沒吃飯了，沒別的原因，太陽大并且懶得出門，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莫過五樣……吃喝拉撒睡。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卻是早上八點，黃貞是睡到自然醒的。太窗口的太陽照得自己身上疼他才睜開眼睛。
本來定好的6點的鬧鐘，黃貞模模糊糊記得，被自己點了，然后又閉上了眼睛。
“天啊擼……”
他火急火燎地洗漱完沖到了醫(yī)院，找到了骨三，直接跑樓梯跑了上去。
運氣真的不是一般般的好，遲到就算了，結(jié)果電梯也剛好在頂樓沒下來……
樓梯間的玻璃窗外，陽光透亮，整個樓梯間都沒空調(diào)。
真尼瑪?shù)暮锰鞖?，黃貞暗罵一句。
然而并沒有什么用，他還是得去報道。
幸好當(dāng)天早會開的時間長，一直開到了8點半。去的時候辦公室的門還沒有開。黃貞就站在護士站那里，隨便拉了一個護士
“請問，這個單子給誰？”黃貞問。
給里面的，護士指了指那個未開門的辦公室。
黃貞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心理上幾乎做了所有的準(zhǔn)備，包括解釋第一天遲到的問題，他甚至找到了很好的理由。
做什么都得做到完美一點，不是嗎？
可是，插曲卻是又來了。
他站在那個地方左顧右盼，卻看到病房里走出來一個護士。
李思……
好吧，她居然就是這個科室的。
怎么和黃貞認(rèn)識的？
闞柔現(xiàn)在想想也覺得平淡，黃貞這個人并不是那種很急切的人，他很慢熱，怎么說呢？套路很深，溫水煮青蛙，你還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熟了。
那天她在做什么？
工作吧？等人吧？
她記得那天的風(fēng)都是冰冷的灰色，像是生活在深海里的魚一般的顏色。然后一出海底，它就死了，卻似乎還在迷戀什么。
黎龍在那個時候還在上海，走的那天，闞柔覺得呼吸都困難了。
“你什么時候回來?。俊标R柔問。
“過段時間，賺了錢就回來?！崩椠堈f。
對于小城市的人，那些發(fā)達的地方總讓人覺得滿地黃金，卻沒考慮過能力的問題。最后發(fā)現(xiàn)的時候，總是眼高手低的草草結(jié)尾。
然后動車開動，在高架橋上快速發(fā)出，駛向了很遠(yuǎn)的遠(yuǎn)方。
“你什么時候回來？”闞柔再次發(fā)了那一條消息。
發(fā)完之后，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煩，想刪掉消息，但是又想想算了。她還是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總得有個特定的時間吧。
但是沒人回消息，這讓闞柔覺得，有些石沉大海的感覺。
48床突然呼叫，自己管的房間，她很快推出了手推車，疾步走到房間里。
只是上午7點半打的吊針打完了，事情處理得很快，她也出來得快。
出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護士站多了一個人，一個很年輕的背影，就站在護士站面前。
報道的實習(xí)生？他的手上拿著白大褂。
但是闞柔總是覺得面前的人熟悉，但是又說不出來是哪里見過。假如真的是實習(xí)生的話，那么大概是見過吧。只是昨天由于吃了一點點感冒藥，頭暈乎乎的，不小心弄掉了隱形眼鏡，對于一個400度的人，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那種感覺。
滿世界自帶馬賽克，就像打一把像素游戲一般。
頭發(fā)突然散了下來，闞柔抬起手撩了一下，隨之又碰掉了手推車上的膠布。她準(zhǔn)備附身去撿了。
在她神飛天外的時候，她還沒發(fā)現(xiàn)站在一邊的那個男孩，也就是黃貞一直看著她。
面前的男孩附身更快，撿起了東西放到她手上。
她終于是看清了那張臉，隔著近點他終于看清了男孩的臉，濃眉大眼，除了皮膚稍微偏黑，長相還比較清秀。
“你叫闞柔？”黃貞道。
“你怎么知道？”闞柔問。
但是話剛出口就覺得這個問題相當(dāng)腦殘，胸牌上不是寫著嗎？
黃貞的手指指著闞柔的胸，闞柔臉紅得透徹。如果是平時，這絕對是耍流氓。
辦公室的門此時打開了，早會結(jié)束，醫(yī)生陸續(xù)從辦公室走出來。
黃貞也沒有再接下去闞柔的話題，闞柔的表情上似乎寫著她知道了的意思。
“有點事，回聊?！秉S貞道。
然后闞柔就看著面前的男孩融入了白色大衣的人群中。
那是個什么樣的男孩？闞柔覺得第一印象是平淡，那種淡而無味的平淡。并不是黃貞不夠好，假如她當(dāng)時是個單身，也許會有些許的心動吧。
可是她老了，并不是年紀(jì)。
有些累，她想找個位置坐下，于是就隨便找了個座位。
手機突然震動了，她很快掏出手機，但是臉色又沉下來，不是黎龍的回復(fù)，是微博的震動。有人評論了她的消息。
“不要那么累咯，好好休息一下?！?/p>
評論是這樣的。
是她昨天發(fā)的微博，配了一張照騙，其實也就是畫了點淡妝。
可是哪里有時間，每天下了班，除了趴下就是想趴下，有時候難得想出門玩，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
黎龍還沒回來，去了上海，給人的感覺就是淹沒在人海。
有時候感覺，陌生人都比他的關(guān)心多，黎龍也是早早關(guān)注了她的微博。
也許是她太忙了吧。
她嘆了一口氣。
結(jié)果48床的呼叫鈴又響了。
“才剛剛坐下啊?！标R柔暗暗道。
但是卻不得不快速起身去那個房。
“美女，你的針好像打歪了，有點漲?！辈》坷锏牟∪苏f。
“等下，我看看?！标R柔道。
她附身解決面前的事。
每天唯一慶幸的是，最近病房里的病人都很和善。
出了門卻發(fā)現(xiàn)那個男孩在護士站附近左顧右盼。
“你干什么呢？”闞柔先開了口。
黃貞回頭，面上帶著微笑。
“等你啊?！秉S貞道。
“等我干什么？”闞柔道。
“剛剛不是說好回聊嗎？”黃貞道。
闞柔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所以呢？
“所以呢？”
面前的男孩道：“記住我，我叫黃貞。”
沒想到黃貞剛剛開口闞柔卻有一點心驚。
我去，黃貞，我記得昨天問別的學(xué)生那個睡覺的叫什么，那個學(xué)生也說叫睡覺的叫黃貞。然后闞柔二話不說，直接跟自己朋友報告了一下情況。
“親，你怎么了？”黃貞道。
闞柔看到面前的男孩面帶疑惑的表情，突然感覺自己剛剛臉色不對，會暴露什么？
她馬上轉(zhuǎn)變了臉色，露出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沒什么?！标R柔道。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會知道為什么了。
“那你剛剛臉色怎么那么難看？”黃貞道。
現(xiàn)在闞柔覺得自己臉上的笑都很勉強。
“沒有啊，怎么可能呢？”
你眼花了嗎？
“好吧？”黃貞道。
不遠(yuǎn)處的醫(yī)生辦公室門里，闞柔看到張醫(yī)生走出來了?？吹近S貞，張醫(yī)生叫了一聲：“小黃，去把等下要換的藥準(zhǔn)備一下。”
“你老師叫你呢，快去吧?！标R柔道。
黃貞才被闞柔打發(fā)走。
然后闞柔又一屁股坐到了那個椅子上面。
“我天啊……”闞柔道。
不遠(yuǎn)處的護士走過來，拍了拍闞柔肩膀。
“怎么了？”
那是第一次遇見吧，是什么時候的事情，闞柔已經(jīng)記不清了，印象中的那個孩子啊，還是跟現(xiàn)在一樣，只是她還不知道，哪天這個孩子會讓她覺得像個男人的樣子?？墒乾F(xiàn)在闞柔似乎有點兒期待的感覺。
陪你熬過年少輕狂，你終會找到你的幸福，別像我這個樣子?，F(xiàn)在的闞柔是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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