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白秋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在苔城很難看見如此茂盛的丹桂,細(xì)小的花蕊簇?fù)碇芗牟紳M了棕灰色的枝枒,在秋風(fēng)中潑潑灑灑,燦爛的仿佛燃燒一般。
他沒想到東區(qū)的老街還有這樣漂亮的景致,在大人們的口中,這條街道是游手好閑的混混們的聚集地,是無業(yè)游民和下三濫們的游樂園,就應(yīng)該臟亂而破敗才對。
不過正因這個街區(qū)的混亂,白秋才在選擇離家出走的第一時間奔到此處--附近沒監(jiān)控,某個人進(jìn)入此處便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再難尋覓,這回該叫父母好好著急了!
白秋很是快意的想到,他隨意的坐下,心情愉悅的倚靠在桂樹干上回憶著幾個小時前。
今天中午,他的父母又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發(fā)雷霆的吵著,期間摔碗筷踢柜子,罵盡了污言穢語,全然不顧書房中正在備考期末的準(zhǔn)高二兒子。
那聲聲的斥罵,都在撩撥著白秋心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讓他的眉頭越皺越深,畢竟這種情況都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月之久。
當(dāng)聽到他們毫無底線的相互指責(zé)出軌,并且傳來了肢體毆打,相互碰撞的悶響聲后,白秋終于按捺不住心頭的火氣與焦慮,走到客廳,讓局勢變成"三國鼎立"的大罵戰(zhàn)。
在一番沒有輸贏的爭吵后,他終于還是紅了眼圈,氣沖沖的摔門而走,把喧鬧和怨氣留在了身后。
其實沖出來也只是沒經(jīng)考慮的一時沖動,于是哭了一陣以后,白秋便漫無目的的游蕩著,就這么隨意的走了好久,仿佛緣分注定一般,他來到了老街,遇到了這棵綻放的桂樹。
雖然依舊心情郁悶不想回家,可白秋卻不得不面臨一個嚴(yán)峻的現(xiàn)實問題--之前沒吃午飯,然后又走了那么久,如今是肚皮貼后背,饑火燒腸。
他不死心的檢查著口袋,可里面翻來覆去也只有十多塊零錢,這吃頓飯都有些勉強(qiáng)。
為了明天著想,白秋只好到超市中買了桶泡面??芍钡介_吃前,他才意識到自己生活經(jīng)驗的過度匱乏:如果找不到熱水,還不如買壓縮餅干或者面包呢。
他又豁不出臉去退了這桶面,總覺得會有些尷尬。
“啊,真是見鬼。”白秋煩躁的抓了抓頭發(fā),原本還算白凈清秀的臉上布滿了陰霾:“這桂樹正對著就有家,額,網(wǎng)吧嗎?我就進(jìn)去借個開水,應(yīng)該沒問題吧……”
他躊躇了一下,可最終被饑餓驅(qū)使,白秋把泡面揣進(jìn)懷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星際網(wǎng)咖"的玻璃門。
門里門外仿佛是兩個世界。外面秋風(fēng)習(xí)習(xí)蕭索涼爽,里面人來人往熱鬧而嘈雜,還有股怪味。
白秋將近16年的人生中,這還是第一次來到網(wǎng)吧,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盡快走向服務(wù)人員。
或許是站的位置不巧,愣神的白秋正杵在了吧臺前,就仿佛是要插隊般,頓時激起了后面人們的一陣不悅。
“哎,我說你小子!”一個穿著黑皮衣的社會青年,用力扳住他的肩膀:“滾后頭去排隊。先來后到啊,懂不懂?”
白秋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反抓住對方的小臂:“不,那個,其實,我只是……”也許餓的太久,他感到思維有些滯澀,半天沒能組織好合適的話。
這社會青年明顯不是好說話的主,看自己手被握住,他獰笑一聲,毫不猶豫的便是個大耳刮扇了過去,帶起一陣風(fēng)聲。
啪的一聲清響,白秋只覺得頭暈?zāi)垦?,眼冒金星,隨后臉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他有些控制不住重心,往后倒退兩步,最終跌坐在地。
周圍頓時響起陣陣議論,甚至不乏看熱鬧叫好的:"喂喂,這小哥一巴掌就挨扇到地上去了!哈哈哈……"
"看樣子還沒成年,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來混網(wǎng)吧,照我說就該打?!?/p>
"快滾快滾,搞笑呢,這么虛,還敢學(xué)人家插隊?"
而吧臺的服務(wù)員顯然對這樣的場面見怪不怪,只是微微搖頭,神色不變的繼續(xù)用手蘸唾沫點著鈔票。
白秋捂著臉感到鼻梁發(fā)酸,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心情--今天真是倒霉透頂了,但現(xiàn)在還是趕緊找個法子糊弄過去。
“抱歉,我只是想來要個熱水。”他忍住屈辱和憤怒,用盡可能平和的態(tài)度說道,同時指了指滾落在一旁的泡面,證明所言的真實性。
“切,哪來的傻子,真是敗興。”那社會青年走上去,一腳將泡面踩扁,隨后揚長而去。
白秋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他看到服務(wù)員低聲咒罵著將自己晚飯的"殘骸"扔垃圾桶,也看到了那皮衣青年走出去后,隨手將煙頭放在旁邊的桂花樹干上摁滅,留下一個黝黑的烙印。
"現(xiàn)在你也用不上熱水了,一邊去吧,不上網(wǎng)就別擋著我們做生意。"服務(wù)員扔完垃圾,撇撇嘴,有些嫌棄道。
白秋站起身子,準(zhǔn)備離開網(wǎng)吧:真不想回家啊,但之后怎么辦?總不能繼續(xù)餓著,臉好痛,但幸虧錢還有點……
他有些迷茫的胡亂思考著。
白秋拉開玻璃門,深秋的傍晚風(fēng)已經(jīng)涼了,讓他不自覺的瑟縮了一下。隨后他慢慢的挪著腳步,再一次靠到丹桂樹旁。
而網(wǎng)吧的里面,有一道視線不經(jīng)意的掃過白秋身影,隨后就緊緊的"粘"了上去,打量許久。
他有些出神的看著花,天幾乎要黑透了,視線也變得朦朧模糊起來,白秋輕輕揉著自己的臉:他從小到大一直沒有打架的經(jīng)驗,反倒屬于家長眼中的乖孩子,雖說成績不算很好,卻懂禮貌肯聽話,也夠努力。
性格柔和,和人吵架時即使盛怒之下都不會罵的太過分,就算再難受,也只會一個人偷偷的到房里哭。
白秋準(zhǔn)備走了,如果再小個三四歲還在中二期,這種進(jìn)退失據(jù)的時候他可能會寄希望于有位英雄從天而降,帶自己去做些什么拯救世界的任務(wù)。
可畢竟不是十四十五歲的小孩子了(虛歲已年滿十七)。
太陽已經(jīng)完全消失在地平線下,白秋站起身來,輕輕踢動已經(jīng)坐麻的腿。
就在這時,一股泡面特有的濃郁氣味伴著熱流,鉆入到他鼻孔中,讓人精神一振。
不知何時,桂樹下又多了一道身影,而那人手里還端著碗噴香撲鼻的泡面,并且是,與她氣質(zhì)并不搭的泡面。
借著網(wǎng)吧透出來的光亮,白秋看清了眼前之人,竟然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衣裙素白,長發(fā)披肩,五官動人。
“看你很餓的樣子,吃嗎?”女孩微微一笑。
No.2
白秋咽了口唾沫,恨不得伸手就接過來,卻還有著理智:“我還沒太明白情況,所以這是給我的嗎?”
雖然這聽上去像明知故問,卻確實是基本的禮貌。誰知道女孩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理所當(dāng)然的把面條挪開:“哪有吃白食的?這是我的晚飯?!?/p>
白秋嘴角有些抽搐:“好吧,是我想當(dāng)然了?!?-那您就是專門過來炫耀的,對饑腸轆轆的我炫耀一碗貴達(dá)3.5元的康帥傅紅燒牛肉面?
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這荒誕的情況。
女孩話鋒一轉(zhuǎn):“可誰叫我閑的慌,又心善呢,如果你愿意進(jìn)去坐著陪我聊聊天,晚飯也不是不能分你?!?/p>
白秋皺了皺眉,在心中隨意的分析了下:如果這是壞人,在荒涼的外面明顯更好動手,又何必專門把人騙到明亮的室內(nèi)里去?
而且自己又有什么可圖謀的呢,泡面都吃不起的人當(dāng)然是窮光蛋一個,不圖財?shù)脑挘偕??這更離譜。
更重要的是,他在老街真的是人生地不熟,現(xiàn)在天又完全擦黑了,再想找便宜的食物并不現(xiàn)實。
于是再次走入網(wǎng)吧時,白秋這才看清了那道領(lǐng)著自己的倩影:這女孩恐怕也就剛成年不久,但氣質(zhì)相當(dāng)獨特。
眉目清秀溫婉,杏眼憨厚,嘴唇圓潤,動作輕柔,似乎是乖巧的小家碧玉;可同時嘴角笑容伶俐,眸光流轉(zhuǎn)間好像總在不停的觀察著周圍,顯得古靈精怪。
此外,她額前的劉海下,似乎有道若隱若現(xiàn)的、淺淺的疤痕。
看到竟然是女孩領(lǐng)著白秋,周圍的顧客們頓時投來了奇怪的目光,更有甚者,干脆發(fā)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找錯對象嘍,這小子身上恐怕榨不出錢來吧。"不知是誰低聲評論了句,白秋低著頭,不自覺的有些忐忑。
可女孩卻目不斜視,只是徑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又隨意的從旁邊拖來一張椅子。
在電腦桌上,竟然有著另一桶用書本壓住蓋子的康帥傅,顯然是提前泡上了。
“算我請你的,邊吃邊聊吧?!迸⒆灶欁缘淖?,她顯然是個自來熟的社牛。
白秋道聲謝,才有些拘謹(jǐn)?shù)淖拢粚⑼尾空剂诵“雮€凳子,開始吃面。
“看你茫然無措的多半就沒去過網(wǎng)吧或者迪廳之類的地方,為什么要來這里?”女孩根本不客套,信口問道。
“也許你誤會了,我真的只是想來接個熱水,結(jié)果霉運當(dāng)頭,反挨人揍了?!?/p>
“那你選這家確實是眼睛不好。但我問的不是這個。”女孩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周日也不去自習(xí),你是逃課出來了?”
哈?白秋被問的有點懵,這口吻不像是街頭廝混的小太妹,反倒和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相差無幾。
話說回來,你應(yīng)該也沒到高中畢業(yè)的年紀(jì)吧,不同樣心安理得的坐在這兒?
白秋本想緘默不言,可面對女孩那清澈的雙眼,他又忍不住心中一動。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只是陌生人,可那雙眼睛卻能夠透露出一種讓人信任和親近的"信號"。
“和爸媽鬧了點矛盾,想離家出走一兩天嚇嚇?biāo)麄?,結(jié)果不留神就走到這附近了?!彼罱K誠實的說道。
女孩沉默了一下,最終聳聳肩哂笑:“還以為有什么曲折的內(nèi)情呢,結(jié)果就這?”
“……我的故事不夠有趣,還真是對不住了?!卑浊锍粤丝诿妫行┖磺宓淖猿暗?。
“叛逆少年還是早點想通回學(xué)校的好,但可惜我對輔導(dǎo)心理上的小孩子‘變成’大人并不擅長,只懂得生理上的。”女孩只是吃了幾口,便皺著眉把泡面推到一旁。
“感覺你說的話令人可以聯(lián)想到很多不好的東西。不過我應(yīng)該明天才走?!?/p>
“那今晚住酒店?”女孩先是隨口問道,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可你要有錢的話,也不至于來借水了?!?/p>
白秋無奈的點點頭:“我想看看十塊錢能在這里開幾個小時的機(jī),等到了時間,再找個橋洞對付到天亮吧?!?/p>
那女孩愣了下,隨后嘟囔著:“你這種傻子還真少見。算了吧,橋洞底下那滋味可不好受?!?/p>
她偏著頭又想了想:“既然你實在不肯回去,不如在這里趴著睡一晚好了,反正我都是包整天的?!?/p>
白秋有些感動和疑惑:“既然你不在這里休息,那平時包整夜不費錢嗎?”
女孩將頭偏了偏,視線不自然的斜向地上:“這位置一晚上才幾個錢,比賺的少多了?!?/p>
一邊說著,她將之前用來壓泡面的書拿起,白秋這才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本外國名著。
“我現(xiàn)在玩到十點鐘走,你自己看著安排。”她打開電腦,頭也不回的說道。
在網(wǎng)吧里都能被打,這老街一看就危險透頂,白秋哪敢大晚上的瞎晃悠,只好老實坐在一旁:"我看你玩吧。"
“行,或者我也可以調(diào)雙人游戲,你一般玩點啥?”女孩性格很隨和,不甚在意的點開搜索引擎。
“家里管的很嚴(yán)。為了讓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xué)習(xí)上,平時別說電腦,連手機(jī)都不會發(fā)下來,所以游戲我也只是看同學(xué)玩過而已。"
“哈?!迸⒑敛谎陲椩捓锏淖I諷:“這么說還是個乖乖仔啊,那我再重復(fù)一遍,明天趕緊回你的學(xué)校去?!?/p>
她在"學(xué)校"兩個字上明顯咬重了音節(jié)。
話雖如此,為了讓白秋不至于無聊,女孩猶豫了一下后,最終選擇了打開動漫。
"游戲不會玩的話,追番吧。今年十月的新番,《東京搜查官:re》,我從第一集開始放?!彼乱庾R的介紹道。
白秋感到心中很暖:就算是在這混亂的老街,也還是有好人的啊。比如眼前這位。
"對,對了。雖然問的有些突然,但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畢竟你幫了我那么多……”白秋干巴巴的問道,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心里有些緊張。
“哦,文桂。”女孩--或者說是文桂隨口答道,同時在桌子下翻找著耳機(jī):“非要在問姓名前后加那么多解釋和修飾詞,我還以為你想問點別的呢。”
“別的?"白秋有些懵逼的從她手上接過半邊耳機(jī),第一次和女孩子用同副耳機(jī)聽歌,他忍不住有些異樣。
“沒事?!蔽墓鸢蚜硗庖贿吶胱约旱亩乐校辉僬f話。
同時,她在心里無聲的回答了剛剛的問題:呵,我還以為你也想問價格呢。
No.3
動漫的進(jìn)度條不疾不徐的向前,白秋對此并不算很感興趣,反倒是幾次不經(jīng)意間的掃視,他再次感覺到文桂的眼神很不尋常。
很靈動、透亮,也很深邃、寧靜。而且出乎尋常的干凈,像是秋日干爽的晴空,又像高峰上萬年不化的冰雪。
任何人看到這雙眼睛,都會印象深刻的吧。
因為看的太不加掩飾,文桂終于忍不住轉(zhuǎn)過頭翻個白眼:“讓你看動漫,沒叫你偷看妹子?!?/p>
雖然她沒有半點被偷看的不自在。
“對不起。”白秋馬上意識到了舉動的失禮,隨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屏幕上,眼都不眨。
此后一直無話。到十點時,動漫已經(jīng)播了七集。白秋對這個題材并不算太有興趣,所以一直昏昏欲睡。
盡管如此,卻仍然有三句臺詞被他記了下來,分別是“薔薇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它在開始凋謝前就被摘下來了?!?/p>
“我可愛的殘缺者,你的父母想將你撫養(yǎng)長大,可是失敗了。”
以及“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創(chuàng)造一切的神,那他大概不是什么全知全能之父,而是個頑劣的小孩子。因為這個世界上充滿缺陷的東西太多了--比如說你?!?/p>
之所以記得這些,是因為--也太中二了吧!
“雖然我動漫看的少,但這個實在沒深度吧。而你看的好投入,這劇情真的能有那么強(qiáng)的共鳴感嗎?”白秋忍不住吐槽道。
"你看不懂罷了。但我有著欣賞一部作品的基本審美,以及對待新潮文化的開明。”論斗嘴文桂還真沒怕過誰,她連珠炮似的說道。
眼看到了點,她用手機(jī)發(fā)了幾條信息后,從桌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套薄被褥:“喏,真正意義上的‘女生自用九成新’,最近天轉(zhuǎn)涼了,你晚上可以披著。”
白秋感動的接了過來:“幫大忙了,苔城畢竟地處北方,現(xiàn)在這深秋夜里還真有點冷?!?/p>
“雖然我明天肯定要洗的?!蔽墓鹕袂榇侏M俏皮:“但你可別因為是美少女用過的就拿去做奇怪的事哦?!?/p>
"……鬼才會啊,別把人都想象的那么齷齪啊喂。"白秋深感跟眼前這位女生對話的艱難,居然毫不相關(guān)的話題都能扯到葷段子。
“開個玩笑,好那我走了,畢竟真的趕時間,你安分待在這里哈?!蔽墓鹩蛛S便叮囑了幾句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離開。
他們兩個并沒有專門告別,文桂是覺得萍水相逢無需在意,而白秋則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yù)感,似乎兩人還會再見。
可沒有人注意到,當(dāng)那個女孩轉(zhuǎn)身的時候,原本臉上還掛著的笑容瞬間便被陰霾給取代。
文桂在路邊伸手?jǐn)r下一輛出租車:“師傅,老地方,去洛業(yè)酒店?!?/p>
看著窗外的景物飛快倒退,她將手肘支在車門上,忍不住嘆了口氣:“在這之后,要怎么辦呢?!?/p>
而另一邊白秋則有些無聊的拿起那本外國小說,比起電腦,他還是更喜歡閱讀。這是德國黑塞的《德米安》,故事也挺前衛(wèi),講的是雙男主相互救贖,各自成長。
做通宵生意的網(wǎng)吧當(dāng)然不會熄燈,但是到了12點左右白秋仍然被困意所擊敗,于是脫了外衣,將薄被披好趴在桌上。
睡夢中,他忍不住回憶起了小時候:他的父母都不算是什么成功人士。從二本大學(xué)畢業(yè),干著一個月大幾千的工作--平心而論,這水平在苔城確實算很不錯了,可正因如此,這才給了他們一種錯覺。
那就是必須讓孩子更進(jìn)一步,躋身入更上流的社會階層。為此,父母不但打腫臉充胖子,讓他接受所謂的"貴族教育"進(jìn)而花光了積蓄,還因為他的水平達(dá)不到學(xué)校一流,而時常大發(fā)雷霆。
但事實上白秋已經(jīng)盡力了,一舉一動都按著父母的要求做:不去跟那些行為習(xí)慣不好(也就是家庭條件較差)的同學(xué)交往,把周末花在價格高昂的樂器課上,從不接觸電子游戲,等等。
可每當(dāng)他達(dá)到了自己的極限,父母卻會無休止的把要求再次提高,隨后再指責(zé)他不合格。
尤其是這段時間。因為父親不聽勸告,把家中所剩無幾的存款全部用于炒股后虧了個底朝天,被母親指責(zé)好幾次后,父親干脆反戈一擊,說都是母親以前生活不節(jié)儉,才讓現(xiàn)在無錢可用。
父母索性撕下了最后一層夫妻關(guān)系的遮羞布,讓整個家庭陷入到了濃濃的火藥味中。
“老是說我這里不合格,那里沒天賦,似乎渾身上下就沒一個毛孔讓你們看順眼。那最開始不要生下我就好了嘛,只要沒有孩子誕生,你們壓根不會有任何期待,也就沒有了一點煩惱,多好?!?/p>
睡夢中,白秋呢喃自語道。
不知何時風(fēng)逐漸起來了,網(wǎng)吧外面那棵桂花樹枝葉飄落,搖擺不定。
在苔城這座北方的小城中,接近11月份天就開始涼了,冬天的腳步近了。
第二天大清早,天空剛剛浮現(xiàn)出魚肚白,整個網(wǎng)吧還沉睡在寂靜中,白秋根據(jù)體內(nèi)的生物鐘,早早醒了過來。
他小心翼翼的將被子疊好并放回了柜子,又打開電腦的QQ郵箱,在里面編輯好了對文桂之前出手相助的感謝話語,并將身上僅有的十塊錢放在抽屜中。
人家也許挺有錢壓根看不上這一星半點,但自己做人卻不能沒良心。
他這才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今天是周一,回去拿個書包跟父母解釋下,總還是得上學(xué)的吧。
不過一會到家,如果父母已經(jīng)睡醒的話,肯定又會有場狂風(fēng)暴雨,甚至竹筍炒肉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白秋有些緊張的推開家門時,發(fā)現(xiàn)里面一片寂靜,并且父母的拖鞋都放在了門邊。
很顯然,他們并不在家。白秋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現(xiàn)在還沒到六點半。
“這么早,兩個人就都出去了?”這很反常,他知道父母的工作都不用大清晨就出去。
白秋這時其實氣也消的差不多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拿起座機(jī)--畢竟不曉得父母把他的手機(jī)藏哪了,撥了父親的電話。
一陣忙線音后,電話那頭終于響起了沉痛而沙啞的聲音。
No.4
大約二十分鐘后,白秋失魂落魄的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神色不敢置信,眼神灰敗而迷茫,簡直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消息。
昨晚自己離家出走后,父母繼續(xù)吵了許久才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母親出門尋找因焦急飛奔過馬路,闖紅燈被貨車撞飛,送醫(yī)無效已經(jīng)于凌晨去世。
白秋用力咬住自己的右手,直到鮮血淋漓,淚珠無聲的劃過臉頰:“媽媽死了,去世了,如果不是我任性的話,都怪我,都怪我?!?/p>
現(xiàn)在肇事的貨車逃逸,母親的后事待辦,她家里的親人正氣勢洶洶準(zhǔn)備搞醫(yī)鬧,忙的父親是焦頭爛額。
因為醫(yī)院劍拔弩張的局勢,白秋甚至沒法第一時間飛奔到母親的遺體旁見她最后一面。
白秋只覺得胸口撕心裂肺的痛,父親讓他照顧好自己,可他實在做不到。不知哭暈過去了多少次,白秋一整天神情恍惚。
"之前嫌棄的抱怨的生活一下就被打破了,什么都不剩下了。這是場夢嗎,是的話,嗚嗚,請趕快醒來吧?!彼滩蛔∫灶^搶地,撞的痛徹心扉。
東西只有失去了才覺得好,白秋再也想不起母親的種種粗暴和勢利,記得的都是她的耐心和關(guān)懷。
夕陽西下,將近一整天,他都滴水未進(jìn),可是卻沒怎么感到饑餓--白秋所有的情感都被悔恨占據(jù)了,直到父親打來電話。
“這邊情況沒那么急了。你去請假吧,直到幫你媽把后事弄完。明天就過來靈堂,具體是搭在……”他的語氣是暴露無遺的疲倦,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和不耐。
“好。”打完電話,白秋抬起頭。僅僅一天,他顯得衰頹了很多,黝黑的眼眶,干澀發(fā)白的嘴唇。
看著廚房锃亮的菜刀,那是母親平日里慣用的,他頭一次有了輕生的念頭。
“所以就說,如果一開始沒有生下我,那大家都能過的很好吧?!?/p>
而與此同時,苔城西區(qū),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這里布滿了老式的紅磚砌成的房子,路面則是水泥與黃土相交,空氣里彌漫著炊煙,還有聲聲犬吠提醒著外客謹(jǐn)慎入內(nèi)。
一間格外狹窄逼仄的土房中,文桂輕輕地掩上了木門,她走路步伐很緩,小腿微顫,似乎在忍耐著什么。
屋子里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角落的板床上,躺有一道佝僂的身體。
“奶奶,我回來了哦。”文桂盡量擠出一絲笑容:“我這就去做燙面吃,下午您感覺還好嗎?”
床上的老人勉強(qiáng)支撐著身體坐起來,那是個頭發(fā)花白,面容慈祥卻骨瘦如柴的老太太。
“好的很,你可千萬別擔(dān)心?!崩咸珓傉f了兩句話,就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咳咳,我這把老骨頭讓你費心了,就怕耽誤了你的學(xué)業(yè),唉,我活到這年紀(jì),其實早就該死了?!?/p>
文桂趕忙快步上前,輕輕拍打老太太的背部:“這算什么話,我從小就是您拉扯大的,現(xiàn)在您生了點小病,我來照顧照顧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嗎?”
“不講這些了?!崩咸D(zhuǎn)而問道:“對了,今天在學(xué)校怎么樣,有認(rèn)真做功課,有和同學(xué)們好好相處么?”
老太太抬起了頭,這才看到她的雙目灰白仿佛蓋了層霧,顯然是幾乎失去視力了。
文桂眼中不自覺有了淚光,可她卻把頭微微側(cè)過,讓聲音聽起來盡量自然而歡快:“都很順利呀,我有努力抄筆記和讀書,也有跟同學(xué)們一起玩了?!?/p>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頓時松了口氣,她幾乎每天都要詢問一遍相似的問題,畢竟對這個年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