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萬次回眸》第一章·梅殤
寒露剛過,云憂谷的梅花便早早開了。
墨霜站在回廊下,望著那株斜出墻外的老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谷中弟子都道谷主最愛梅花,卻不知他只是在等一個與梅有關(guān)的人。
"谷主,身宗的飛鴿傳書。"藥童捧著竹筒匆匆走來。
他拆信的手指微微一頓。信箋上是熟悉的字跡,卻不是他想見的那個人。墨蘭在信中說,貓族大戰(zhàn)在即,請求云憂谷支援藥材。末尾添了句:"舍妹體弱,望暫居貴谷調(diào)養(yǎng)。"
墨霜將信紙按在胸口,那里突然泛起細(xì)密的疼痛。十年了,自從那場大戰(zhàn)后,墨雪就像一片真正的雪,悄無聲息地消融在春光里。
他轉(zhuǎn)身時,衣袖帶落了案幾上的繡繃。絲絹上,半朵紅梅孤零零地綻放在枝頭,針腳停在最末一瓣,仿佛時光在此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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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初逢**
十年前的正月十五,云憂谷的雪下得格外大。
墨霜正在藥廬煎茶,忽聽得谷口傳來騷動。他撐著油紙傘循聲而去,只見漫天飛雪中,一頂青緞小轎停在石階前。轎簾掀起時,先探出來的是一截皓腕,腕上系著銀鈴,叮咚聲竟比谷中的清泉還清脆三分。
"可是云憂谷主?"女子聲音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柔軟,"家姐墨蘭讓我來此..."
話音未落,一陣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撲來。轎簾徹底掀開,墨霜看見一張與身宗宗主七分相似的臉。不同的是,墨蘭眉間總凝著三分肅殺,而眼前人眼角卻垂著天生的溫柔弧度。
"墨雪姑娘。"他下意識伸手扶住踉蹌出轎的女子,指尖觸及的披風(fēng)下,骨架單薄得令人心驚。
墨雪抬頭看他,忽然笑了:"谷主怎知我名字?"
他這才驚覺失禮,慌忙撤手后退,卻不料油紙傘沿撞上梅枝,積雪簌簌落下,正落在她發(fā)間。墨雪也不惱,任那些晶瑩綴在鴉羽般的鬢發(fā)上,像開了一簇白梅。
"令姊信中提過。"墨霜將傘傾向她那邊,"雪大,姑娘先進(jìn)屋。"
走過梅園時,墨雪突然駐足。一株紅梅探過墻頭,恰好停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她伸手去夠,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別動。"墨霜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腕,"這株梅有刺。"
他折下那枝梅花遞給她,發(fā)現(xiàn)她指尖冰涼得不似活人。后來才知道,墨雪出生時便帶著胎里毒,這些年全靠身宗秘藥吊著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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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藥香**
三月春深,墨雪的咳疾越發(fā)重了。
墨霜親自守在藥爐前,看著砂鍋里翻滾的褐色藥汁。窗外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琴聲,是墨雪在彈《梅花三弄》。自她來后,那把閑置多年的古琴突然有了生氣。
"谷主。"琴聲停了,墨雪倚在門邊,臉色比身上的素紗衣還要蒼白,"我聞到當(dāng)歸的味道了。"
他急忙用身子擋住藥爐:"當(dāng)歸性烈,不適合..."
"我知道的。"墨雪輕笑,手指無意識地?fù)徇^平坦的小腹,"姐姐來信說,大戰(zhàn)就在下月初三。"
藥爐突然沸騰起來,咕嘟咕嘟的水泡像誰的心事。墨霜盯著那些破碎的氣泡,想起三日前墨蘭密信中的囑托——"若我不幸戰(zhàn)死,請護(hù)墨雪周全。她腹中胎兒...萬不可留。"
琴弦"錚"地斷了。墨雪望著指尖滲出的血珠,忽然說:"谷主可信輪回?"
不等回答,她自顧自道:"我總夢見自己變成一枝梅,開在最冷的時節(jié)。你說,若是開在春日..."
"墨雪!"墨霜猛地抓住她削瘦的肩膀,"大戰(zhàn)結(jié)束后,我..."
檐下風(fēng)鈴?fù)蝗患表?,傳訊弟子跪在院中?報!身宗急令,請谷主速往議事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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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碎玉**
五更天,墨霜踏著露水回來時,墨雪正在繡那幅未完成的紅梅。
"要出征了?"她頭也不抬,銀針在燭火下閃著冷光。
他沉默地解下祖?zhèn)饔衽?,突然用?nèi)力一分為二。半塊塞進(jìn)墨雪手中,半塊系回自己腰間:"以此為誓,待我歸來..."
針尖刺破錦緞,墨雪指尖綻開一點猩紅。她看著那血珠滾落在繡了一半的梅花上,忽然笑了:"好。"
出征那日,墨雪破天荒地穿了紅衣。她站在梅樹下為墨霜系上披風(fēng),手指在系帶處停留了很久。后來墨霜才知道,那天她袖中藏著打胎藥——是墨蘭臨行前派人送來的。
大戰(zhàn)持續(xù)了七七四十九天。當(dāng)墨霜拖著斷劍回到云憂谷時,滿園梅花已謝盡。藥童哭著呈上一個錦盒,里面是半塊玉佩和染血的繡繃。
"墨雪姑娘走時,說...說對不住谷主。"
他打開繡繃,那朵紅梅終于完成,只是最末一瓣用了金線,在陽光下像一道未愈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