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9—1854

我恢復(fù)了安娜?泰勒這個名字，作為一個頗有資產(chǎn)的寡婦，生活在魯索的村子里。

平心而論，失去丈夫的這段日子里我生活的還不錯，父母完全為我解決了后顧之憂，我不用像村里其他女人那樣出去做工，但，自從約翰遜家族的人光顧過我這里之后，就開始有一些流言蜚語廣泛流傳，每當我路過人群，總會聽到一句兩句來自女人的嘲諷的挖苦。

對比她們來說，我知道我很安逸，她們多少都會眼紅，洗禮過后，她們也都知道我有一個女兒，雖然我從來沒有將她帶出過家門，但這也更加成為了女人們的談資。在村子里，男人孩子是聊天的中心，而我兩樣都不參與。再加上我也打心眼里有點瞧不起這幫不識字，不懂文化的鄉(xiāng)野粗婦，所以我與鄰居們只保持著最基本的往來。

承載著伊莎貝拉的搖籃一直放在那間小臥室里，這幾個月來我?guī)缀醵紱]有去看過她，一直是瑪麗在照顧，好在她平時也很少弄出動靜，也不給我添亂，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對她才好。偶爾也會想起她的事，我認為一直這樣下去，她遲早有一天要成為白癡。但我一想起她與漢斯相似的面龐，過去的傷痛便如同洶涌的浪潮襲擊著我的腦海，使得我更不想面對她。

似乎是因為家里過于壓抑的緣故。前段時間，瑪麗從集市上給我?guī)硪恢畸W鵡，她對我說鸚鵡會學(xué)舌，能給我解悶。它通體碧綠，大概有我一只小臂那么長，我無聊的時候也會逗逗它，教它點簡單的詞句。

某日午后，我在庭院的搖椅上昏昏欲睡，發(fā)現(xiàn)鸚鵡掙開鎖鏈跑得無影無蹤之時己經(jīng)晚了，我在通向伊莎貝拉臥室的走道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根綠色的毛，又看到臥室門開著，我連忙趕過去。那只鸚鵡竟然在圍著搖籃飛動，不斷繞圈，它似乎發(fā)現(xiàn)里面的孩子有一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后，收起翅膀，翩然落到搖籃里。

安娜正好目睹了這一幕，她突然想到想到鳥類遇前閃閃發(fā)光的東西，會將它啄下來帶走這種說法，她感到驚懼——萬一鸚鵡將嬰兒啄死……想到這里，她幾乎不敢再去看。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鸚鵡居然沒有孩子下嘴，她看著搖籃的嬰兒扒住籃子的邊緣，似乎在嘗試著坐起來，但一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鸚鵡好奇的撲打翅膀，“你好——你好——”

伊莎貝拉伸出小小的手，一把抓住鸚鵡的尾羽，將其扯下！那鸚鵡似乎沒想到會被這樣對待，哀鳴一聲，居然就這樣被扯進了搖籃。

鸚鵡不斷哀叫，“安娜——安娜——?！?/p>

我只能愣愣的站在門口，腳下仿佛生了根。

“安……安娜！”她一開始說的非常緩慢且模糊，可是重復(fù)了幾遍之后便變得非常清晰明確。

“安娜！安娜！安娜！”仿佛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般，她不斷的重復(fù)著這個名字，然后放松大笑，鸚鵡仿佛被這奇跡般的笑聲所迷惑了，竟然漸漸的停止掙扎，用被打磨過的唇喙磨蹭著嬰兒幼嫩的小手。然后嬰兒終于坐了起來，使得安娜能清晰的看見她漆黑的頭發(fā)和裸露在外的，蒼白的肌膚。

她毫發(fā)無傷。我居然有一點訝異的欣慰，可是接下來的一幕讓我膛目結(jié)舌：那孩子居然從搖籃上翻了下來，摔到地上，發(fā)生悶重的撞擊聲。

樓下的瑪麗聽到了這不同尋常的動靜，順著樓梯跑了上來，我猶豫了一下，剛想上前把她從地上撿起來，發(fā)現(xiàn)沒這個必要。

這小孩居然又自己爬了起來！

我一定是在做夢吧，我一定是在做夢吧？我牙齒直打顫，扶著墻壁以支撐自己不滑倒在地。地上一坨白花花的肉在蠕動，緩慢且痛苦，動作卻毫不遲疑。瑪麗見后連忙將她抱了回去。

伊莎貝拉不滿一歲的時候，自己就學(xué)會了走路，并且頻繁和鸚鵡學(xué)舌。明明一開始這鸚鵡是給我解悶的，現(xiàn)如今卻成這小孩的玩具了。我隱約覺得她未來會向我索要更多未知的東西。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忽視她的存在了，她就好像是一個飄渺的幽靈，隨時可能出現(xiàn)在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她喜歡和鸚鵡在一起，鸚鵡也喜歡她，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鸚鵡是一個老師，它會將從一切人那里學(xué)來的話統(tǒng)統(tǒng)教給伊莎貝拉。有一次我甚至聽到伊莎貝拉用不甚標準的法語罵道：“見鬼了上帝！”

瑪麗對此表示不滿。鳥類的羽毛上攜帶了大量病菌，而小孩子的肺部是非常脆弱的，極有可能引發(fā)炎癥。上帝！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從哪里聽來的這一番可笑的說辭，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這個村子的小孩們都應(yīng)該統(tǒng)統(tǒng)消失。我雖然先前受過良好的教育，可是自從搬到這里后，我就仿佛與外面科技迅速進步的社會漸漸脫節(jié)，連我甚至都沒有發(fā)覺到自己現(xiàn)在變得有多么的愚昧無知，甚至連女仆瑪麗都比不過。

我非常不耐煩的回復(fù)道：“那就把這該死的鳥丟進火坑里燒死，你天天陪這煩人的小畜生?！?/p>

果然，她噤聲了，不過沒一會兒，她還是非常負責(zé)任的駁斥我，“你應(yīng)該為此道歉，這樣詛咒自己的小孩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p>

我怒極反笑，“哦，你真是個呆子！上帝要是真在乎這種事情的話，就不會讓這該死的家伙降生在我這里，不吉利的多了去了，想想那些殺人犯和異教徒吧……”

好了！這下我們不歡而散了！瑪麗作為我的貼身女仆仍然是盡職盡責(zé)的，但是有關(guān)伊莎貝拉的事情她從偶爾提起到幾乎閉口不問。

但我知道她對于伊莎貝拉的關(guān)心，只是從表面向更加深層次的方向轉(zhuǎn)變了。

在她兩歲的時候，我開始為她找教師，我實在是無法對她有什么好聲好氣，作為補償，我會為她請到力所能及的最好的老師，我再一次感謝父親給我留下的錢能夠支撐得起我這龐大的開銷。

伊莎貝拉在繪畫上展露出非凡的天賦，她擁有無比準確的色感，能夠在數(shù)百種顏料中精準的挑出與之相匹配的色彩；待她長到三歲，便可以一人坐在鋼琴前熟練的翻飛手指了，我清晰的記得自己在七歲那年才能熟練駕馭的《致愛麗斯》，三歲的她只是操作了兩遍，便能一個音符不落的復(fù)制下來；到四歲，她開始攀爬于我父親藏書室的樓梯，像沙漠中瀕臨渴死的人瘋狂汲取水分一樣閱讀書籍，從建筑到天文，從幾何到化學(xué)，她尤其癡迷于一個姓名縮寫為A.N詩人的詩籍，她甚至在飯桌上對我說，“如果這人還活著的話，我一定會與他點燃燭火，徹夜長談?！?/p>

這是一句多么可笑的話啊，她尚且天真的認識和幼稚的傲慢，卻沒能讓我笑出來，因為我知道她是一個舉世少見的天才，她在草紙上狂熱演算的模樣，使我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和我父親很像，漸漸的我也能靜下心來，短暫的和她坐在一起。我拉小提琴，她彈鋼琴，明媚的陽光透過格子花窗毫不吝嗇的覆蓋在她身上，這一刻她居然純潔美麗得像個音樂天使。

我絕對是被這虛假的表象給迷惑了，因為這家伙只要一脫離琴凳就頑皮的令人抓狂，氣得我常常使用暴力解決問題，她幾乎從早到晚都得挨揍，次數(shù)不定，但是一定再犯。

曾經(jīng)有人把漢斯比作“現(xiàn)世莫扎特”，我想應(yīng)該讓那些巴黎的貴婦人來聽聽伊莎貝拉的演奏，就會知道她們的認知是如何的淺薄。如今的她已然超過了莫扎特，我越來越無法跟上她的思路，她那精致的小腦袋瓜猶如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般開動出各種各樣可惡的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