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人也不講究,幾個婦女拿酥梨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放在嘴里吃起來。
侯大娘也把手里的酥梨在褂襟上擦擦,剛放到嘴邊,卻又想起家里眼巴巴地望著的孫兒們,便把酥梨放回了袋子里。
“他娘,你咋不吃呀!一個梨算個啥!”姥姥說著,又從袋子里掏出個酥梨來,重新塞到大娘的手里,“吃吧!”
“呃——我不渴,還要——留給孫兒們吃呢!”侯大娘尷尬地回應,心里憤憤地想:我自己的東西我不知道吃嗎,還要你來勸?真是多事的老太婆!
“孩子們吃不了多少的。再說了,袋子里還多著呢!”姥姥繼續(xù)讓著。
“剛剛你已經(jīng)分了好多了,哪里還有幾個!”侯大娘滿嘴里埋怨的語氣,心想:又不是你孫子,你當然不惦記了!我的小孫子可喜歡吃梨了。
姥姥打開袋子說:“你看看,還有不少呢!”
侯大娘本能地捂住口袋,又突然覺得這樣捂著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惹人家笑話,只好不情愿地撒開手。
姥姥再次將酥梨塞到大娘手里:“吃吧,一個梨算個啥!”
侯大娘一肚子的不滿意,重新將酥梨塞回袋子里,說:“我等下再吃!你吃你的!”心想:吃吧,吃吧,噎死你這個自作主張的老婆子才好呢!
姥姥不好再讓,只得作罷。接下來的氣氛有些尷尬。
侯大娘的表情不大好看,扭過頭去不想和姥姥說話了。姥姥鬧不明白,也不好再起話端。
幾個婦女埋頭吃梨,那叫金枝的小媳婦說:“姥姥,這梨子真甜!”
“吃完了再拿,口袋里還有呢。”姥姥笑笑。
“謝謝姥姥。”
侯大娘不敢說話,將口袋捂得更緊了,心里老大不高興:這是我的梨子,你們怎么像商量自個兒東西一樣???太欺負人了!
“他姥,聽說小郭丟了六七千塊錢吧?”一個斜眼的中年女人問。
“呃,丟是丟了,丟了多少——我不知道呢?!崩牙研睦锊辉敢馓衢|女丟錢的事。
“六七千嗎?”另一個左眼上長個大疤瘌的女人接話,看著手中的酥梨,似笑非笑地說,“那得買多少梨呀?得拉這一車吧!”
“一車怎么裝得下?得這幾大車!”斜眼女人的白眼球在眶里骨碌碌地轉(zhuǎn),“梨子才幾毛錢一斤哪!”
“怪不得小郭哭得死去活來呢!”
疤瘌眼和斜眼女人努了努嘴,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
姥姥淡淡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金枝聽不下去了,斥道:“二位嫂子,有你們這么說話的嗎?往人傷口上撒鹽嗎?”
疤瘌眼和斜眼女人撇撇嘴,都沒有接話。
侯大娘心里惱恨姥姥分吃她的酥梨,本來有些幸災樂禍的,可是看著姥姥的局促,終究不落忍,說:“誰丟了錢不難過?換做你們,興許更難過呢!”
姥姥微微一笑,感激地看了侯大娘和金枝一眼,云淡風輕地說:“丟了就丟了嘛!破財消災,就當是買個平安了!”
疤瘌眼和斜眼女人神色黯然,不再說話,接著悶頭吃梨。
空氣里只剩下馬車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是哼著一支沉悶的鄉(xiāng)村俚曲。
馬車進了龍湖村,車上的婦女三三兩兩下了車。
很快,車子到了侯大娘的家門口。大娘手里護著身邊的袋子下了車。
姥姥見狀,趕緊從口袋里掏出幾個大大的酥梨,放在旁邊。
侯大娘驚訝地睜大了渾濁的老眼。
可真有趣!這老婆子真拿自個兒不當旁人呀!方才我?guī)湍阏f話,你不領(lǐng)情就算了!車上分吃我的梨,我也不計較了,怎么臨走還要再拿幾個呢?就算是想給你外孫帶兩個,那也要,也要跟我商量商量吧?!
怎么辦呢?難不成要撕破臉皮嗎?那多難堪!一個莊的熟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墒沁@老婆子,也太不通情理了!太目中無人!侯大娘覺得氣悶得胸口快要炸開了。
這時候,趕車的胡二牛拎著半袋東西走過來:“大娘,你的袋子!”
一個白色的口袋放到侯大娘的腳邊。
大娘狐疑地打開口袋,袋子里裝著一堆酥梨,正是她臨出街口時買的。怎么,這才是自己的酥梨?!那前面姥姥分吃的是誰的梨子呢?
侯大娘緊張地喘不過氣來——此時,她才回想起來了,上車前,她就擔心同車的人會分吃她的酥梨,便早早地讓二牛把口袋放在馬車的前轅上了。
二牛轉(zhuǎn)過頭對姥姥說:“姥姥,您坐好,我再給你朝前送送!”
姥姥對二牛道了謝,然后將放在旁邊的幾個酥梨一股腦兒地塞到大娘的懷里,“他大娘,拿著!給你家小孫子吃!”
侯大娘看看腳邊的白色口袋,又看看懷里抱著的酥梨,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發(fā)出個什么聲音。
姥姥微笑著,跟她揮了揮手,中午的陽光匯聚在姥姥金色的臉上。
馬車又哼起了鄉(xiāng)間小調(diào),咿呀咿呀地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