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山的深處有座古剎,名喚“凈塵寺”。
寺里住著位年輕的圣僧,法號“了塵”。
他自幼在寺中修行,眉目清俊如月下寒松,性子溫柔卻帶著疏離,尋常香客只敢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誦經(jīng),連大氣都不敢喘。
仿佛他是佛前一盞琉璃燈,干凈得容不得半點塵埃。
入夏的第一場雨下得急,了塵提著木桶去山澗打水,剛走到溪邊,就聽見“撲通”一聲響,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僧袍下擺。
他循聲望去,只見溪水里浮著個小小的身影,綠衣濕透,毛茸茸的耳朵耷拉在頭頂,正撲騰著四肢掙扎,嘴里還含糊地喊著:“水好涼……救命呀!”
那是只剛修成人形不久的小精怪,名喚“阿綠”。
她本是山間一株百年綠蘿,吸日月精華化了形,卻還沒摸清人類的習(xí)性,今天追一只彩蝶時腳滑跌進(jìn)了溪澗,連法術(shù)都忘了怎么用。
了塵快步走過去,伸出手,聲音溫和得像山澗的泉水:“莫怕,抓住我的手。”
阿綠抬頭,看見岸邊的僧人穿著月白僧袍,眉眼間沒有半分惡意,便立刻抓住他的手腕。
了塵的手很暖,指尖帶著淡淡的檀香,阿綠被水凍得發(fā)顫的身子,竟莫名安定下來。
他將阿綠拉上岸,又脫下外層的僧袍,披在她身上——僧袍寬大,裹著阿綠小小的身子,還帶著陽光和檀香的氣息。
“你是山間的精怪?”了塵蹲下身,看著她滴水的綠發(fā),語氣沒有驚訝,只有平和。
阿綠點點頭,爪子般的指尖還攥著僧袍的衣角:“我叫阿綠,是綠蘿幻化的。你是誰呀?你的衣服好香?!?/p>
“我是凈塵寺的了塵?!彼?,輕輕拂去她發(fā)間的水珠,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她,“雨大,你若無處可去,可隨我回寺中避雨。”
阿綠眼睛一亮。
她在山里待了百年,從未見過像了塵這樣好看又溫柔的人,立刻跟著他往凈塵寺走。
路上,她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問他寺里有沒有好吃的果子,問他每天都做什么,問他佛是什么樣子。
了塵耐心地一一回答,偶爾會停下腳步,幫她拂去沾在裙擺上的草屑。
夕陽西下時,他們終于到了凈塵寺。
紅墻黛瓦在暮色里泛著暖光,寺里的鐘聲緩緩傳來,阿綠站在寺門口,看著了塵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想,這個地方,這個僧人,好像和山里的風(fēng)、天上的云都不一樣,讓她想多待一會兒。
了塵把阿綠安置在寺后的禪房里,給她找了干凈的布衣,還端來溫?zé)岬闹嗪凸印?/p>
阿綠餓壞了,捧著碗大口喝粥,綠眸亮晶晶地看著了塵:“了塵,你的粥好好喝!比山里的野果還好吃!”
了塵坐在對面,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微微彎了彎,眼底泛起一點溫柔的笑意:“慢些吃,沒人跟你搶?!?/p>
往后的日子,阿綠便在凈塵寺住了下來。
她不會做寺里的活計,卻總想著幫了塵的忙。
他去掃地,她就跟在后面,用小小的法術(shù)把落葉聚成一堆;他去挑水,她就趴在水桶邊,幫他扶著桶柄;他去誦經(jīng),她就坐在蒲團(tuán)旁,安安靜靜地聽著。
雖然聽不懂,卻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像山間的清泉流過石頭。
了塵從不阻止她,只是偶爾會提醒她:“法術(shù)不可亂用,會耗損修為?!?/p>
阿綠便乖乖點頭,把法術(shù)收起來,改用手去幫忙。
哪怕笨手笨腳地把掃帚弄倒,把水桶打翻,了塵也不會責(zé)備她,只會笑著幫她收拾好,再教她怎么做得更好。
寺里的其他僧人對阿綠很好奇,卻也因為了塵的緣故,從未為難她。
只有住持偶爾會找了塵談話,語氣帶著點擔(dān)憂:“了塵,你乃佛門弟子,當(dāng)斷塵緣。
那精怪雖無惡意,卻終究是異類,你與她走得太近,恐會亂了心神。”
了塵雙手合十,語氣堅定:“住持,弟子心中有佛,阿綠天真無邪,如山間草木,何來‘亂心神’之說?”
住持看著他清澈的眼睛,終究沒再多說,只是嘆了口氣:“你好自為之。”
這天傍晚,了塵在院子里曬經(jīng)書,阿綠坐在他旁邊,看著他認(rèn)真的樣子。
夕陽落在他的側(cè)臉,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書頁,動作溫柔得像在呵護(hù)珍寶。
阿綠突然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耳垂:“了塵,你的耳朵好軟呀,像山里的軟毛兔?!?/p>
了塵的動作頓了一下,耳垂瞬間泛起一點紅。
他側(cè)過頭,看著阿綠懵懂的眼睛,聲音有點發(fā)啞:“阿綠,男女授受不親,不可隨意碰他人身體?!?/p>
阿綠歪了歪頭,不太明白:“可我是精怪呀,不是人類。
而且,我只是覺得你的耳朵好看,想摸摸?!彼D了頓,又問:“了塵,為什么碰一下就不行呀?我碰山里的小鹿,小鹿也不會生氣呀?!?/p>
了塵看著她天真的樣子,心里竟莫名地慌了一下。
他避開她的視線,輕聲說:“人與精怪不同,僧人與常人也不同。我是出家人,當(dāng)守清規(guī)?!?/p>
阿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卻沒再追問。
只是那天晚上,她躺在禪房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想起了塵泛紅的耳垂,想起他溫柔的聲音,想起他拂去她發(fā)間水珠的動作,心里像有小蟲子在爬,癢癢的,卻又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心動”,是她作為精怪,從未體驗過的情愫。
…
入秋后,靈隱山的楓葉紅了,漫山遍野像燃著的火。
阿綠跟著了塵去山上采草藥,她第一次見這么好看的楓葉,興奮地跑前跑后,把撿到的紅楓葉都攢起來,說要送給了塵當(dāng)夾書用。
夕陽西下時,他們坐在山頂?shù)氖^上休息。
阿綠把楓葉遞給了塵,綠眸亮晶晶的:“了塵,你看!這些楓葉是不是很好看?我選了最紅的給你!”
了塵接過楓葉,指尖碰到她的手指,溫?zé)岬挠|感讓他心里輕輕一顫。
他低頭,看著楓葉上清晰的紋路,又看了看阿綠期待的眼神,輕聲說:“很好看,謝謝阿綠?!?/p>
那天晚上,月亮很圓,灑在凈塵寺的院子里,像鋪了一層銀霜。
阿綠睡不著,偷偷溜到了塵的禪房外,看見他正坐在窗前,手里拿著她送的楓葉,借著月光輕輕摩挲。
她忍不住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了塵,你還沒睡呀?”
了塵回過頭,看見她穿著白色的布衣,綠發(fā)披在肩上,像個誤入凡間的小仙子。
他放下楓葉,語氣溫柔:“怎么還不睡?山里的夜很涼,小心著涼?!?/p>
阿綠走到他身邊,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的月亮:“我睡不著,想跟你說話。
了塵,你說,月亮上有什么呀?是不是也有像我一樣的精怪?”
了塵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月亮,聲音很輕:“佛經(jīng)上說,月亮上有廣寒宮,有玉兔,有嫦娥仙子。至于有沒有精怪,我也不知道?!?/p>
“嫦娥仙子是什么呀?”阿綠追問。
了塵給她講了嫦娥奔月的故事,講她如何偷吃仙藥,如何在廣寒宮里孤獨地生活。
阿綠聽得入了迷,等他講完,才小聲說:“嫦娥仙子好可憐呀,一個人在月亮上,連說話的人都沒有?!?/p>
她頓了頓,又看向了塵,“了塵,你會不會也像嫦娥仙子一樣,覺得孤獨呀?”
了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修行多年,早已習(xí)慣了清苦孤獨,可自從阿綠來了之后,他的禪房里有了笑聲,他的身邊有了嘰嘰喳喳的話語,他竟?jié)u漸忘了“孤獨”是什么滋味。
他看著阿綠懵懂的眼睛,里面滿是對他的關(guān)心,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卻又帶著點不安——他知道,這種感覺,是清規(guī)戒律所不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