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林棲閣內(nèi)熏香裊裊升起，在雕花窗欞間纏繞成縷縷輕煙。

林噙霜斜倚在窗邊的黃花梨木案幾前，纖纖玉指正翻看著藥鋪賬冊，鎏金護甲在紙頁上投下細碎金光。

窗外一株老梅橫斜入室，在她淡紫色繡纏枝牡丹的褙子上勾勒出斑駁花影。她微微蹙起遠山眉，指尖在鎏金算盤上翻飛如蝶，珠玉相擊之聲清脆悅耳，在靜謐的室內(nèi)格外分明。

"阿娘！您猜今日誰來了書塾？"

長楓興沖沖推門而入，連禮數(shù)都顧不得周全，額上還帶著奔跑后的細密汗珠。他今日穿著新裁的竹青色杭綢直裰，腰間羊脂玉佩隨著動作叮咚作響，活脫脫是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

林噙霜頭也不抬，指尖仍在算盤上飛舞："總不會是官家微服私訪。"她聲音里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目光依舊流連在賬本上那行可疑的數(shù)字上。

"是顧二哥！"長楓一屁股坐在填漆戧金的羅漢榻上，抓起小幾上的玫瑰酥就往嘴里塞，酥皮碎屑沾了滿手，"他從白鹿洞書院回來了，還帶了個可憐女子，說是已沒了家人，也無處可去......"

"女子？"林噙霜指尖一頓，瑪瑙算珠懸在檀木檔間。她緩緩抬眸，那雙慣常含情帶笑的杏眼此刻如寒潭般冷冽。

長楓渾不在意地又拈起一塊糕點："是啊，說是唱得一手好曲子。顧二哥心善，收了她......"

"啪！"賬冊被重重合上，驚得長楓手一抖，半塊玫瑰酥落在錦緞坐墊上，胭脂紅的餡料洇開一片。

林噙霜眉眼間的溫柔蕩然無存，眼角那顆淚痣在暮色中顯出幾分凌厲："從今日起，你看著墨蘭，讓她離顧廷燁遠些。"

長楓瞪大眼睛，嘴里的糕點都忘了咽下："阿娘！顧二哥不是壞人，當年在揚州他——"

"當年是當年。"林噙霜打斷他，起身時裙裾上的珍珠流蘇微微震顫，"這些年來，滿汴京誰不知顧二郎流連勾欄瓦舍？茶坊酒肆里都在傳，他為個唱曲兒的跟永昌伯家三公子大打出手。"

她冷笑一聲，腕間金鐲相擊如碎冰相撞："如今倒好，直接帶了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回來。堂堂侯府嫡子，還未娶妻就養(yǎng)起外室來了？"

"那是旁人污蔑！"長楓急得站起來，臉漲得通紅，"顧二哥只是看那女子可憐，才暫時收留......"

"楓兒。"林噙霜突然放柔聲音，拉著兒子重新坐下，親自為他斟了杯雨前龍井，"一滴墨汁染白絹。"她將青瓷茶盞推到長楓面前，"盛家經(jīng)不起半點閑話。"

見兒子仍一臉困惑，她壓低聲音："你幾個妹妹都到了議親的年紀。若讓人知道盛家姑娘與養(yǎng)外室的顧二郎過從甚密......"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你父親最重名聲，若因此耽誤了妹妹們的婚事，你當如何？"

"可......顧二哥他......"長楓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林噙霜見兒子動搖，乘勝追擊："我知你與顧二郎交好，但楓兒，你如今也大了，該為家里著想。"

長楓低下頭，盯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他想起顧廷燁今日在書塾時的樣子——比去白鹿洞書院前更加英挺，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wěn)，說起朱曼娘時眼中閃過的憐惜。那樣的顧二哥，怎么會是母親口中不堪的人？

"阿娘，顧二哥真的不是......"

"不管他是不是，"林噙霜打斷他，聲音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從今日起，墨蘭不許單獨見顧廷燁。你作為兄長，要護著妹妹的名聲。"她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明白嗎？"

長楓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他知道母親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從無轉圜余地。

林噙霜滿意地勾起唇角，重新拿起賬冊："去換身衣裳吧，一會兒該用晚膳了。"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賬本上，仿佛方才的對話不過是母子間的閑談。

長楓起身行禮，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阿娘，那朱姑娘說不定真的是可憐人......"

林噙霜頭也不抬："這世上可憐人多了去了。"她的指尖在算盤上輕輕一撥，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顧家的事，與我們無關。"

門被輕輕帶上，林噙霜這才放下賬冊，眉頭緊鎖。

"養(yǎng)外室......"她冷笑一聲，鎏金護甲在案幾上劃出一道細痕，"真是嫌棄自己的名聲不夠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