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翎斗羅那句輕飄飄的“金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月言笙死寂的心湖里漾開圈圈漣漪,旋即被更深的幽暗吞沒。
金山?
她攤開雙手,看著掌心。左手的生命小樹苗似乎感知到她的注視,葉片無風自動,漾起一層微不可見的瑩綠光暈,那生機柔和卻頑固,悄然滋養(yǎng)著她連日來因噩夢和刻苦修煉而疲憊的精神。右手的暖白光團溫順地懸浮著,圣潔,純凈,卻也……溫吞無害。
無論怎么看,都與“金山”二字毫不沾邊。與那日廣場上眾人期待的、母后渴求的驚天動地的強大武魂,更是云泥之別。
但光翎斗羅那樣的人,不會說無謂的話。
一種極其微弱的、幾乎被自我懷疑徹底壓下的火苗,在她冰封的心底深處,顫巍巍地亮起一星。
她不再僅僅是為了生存而汲取知識,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渴求,將自己更深地埋入武魂殿浩瀚的藏書樓。那日的“金山”二字,成了撬動某個關竅的支點。
光翎依舊散養(yǎng)著她,偶爾毒舌地點撥兩句,在她魂力紊亂時粗暴地將其捋順,提供的資源卻從未短缺。她開始主動詢問,問題不再局限于基礎的魂力引導,而是指向那些更深奧、更冷僻的領域——關于生命能量的本質,關于光明力量的變種與極致,關于古老記載中那些語焉不詳?shù)妮o助系武魂的傳說。
光翎對此通常是挑挑眉,丟給她更厚更晦澀的典籍,或者報出一串她聞所未聞的草藥、礦物名字,讓她自己去找,去辨認。
長老殿深處有一方被遺忘的偏殿,據(jù)說是多年前一位癡迷于研究稀有武魂的學者的居所,后來學者隕落,此處便荒廢下來,堆滿了蒙塵的筆記和殘卷。月言笙在一次亂逛中發(fā)現(xiàn)了這里,從此便成了這里的???。
灰塵在從高窗斜射而入的光柱中飛舞,空氣里是陳舊的紙墨和木頭腐朽的氣息。她踮著腳,費力地搬動那些沉重的卷軸,拂去積塵,就著微弱的光線,辨認著上面潦草的字跡和模糊的圖譜。
許多筆記殘缺不全,記載光怪陸離。有將生命武魂修煉到極致,一念之間催生萬畝森林、亦能頃刻剝奪所有生機的猜想;有論述純粹光明并非只有治愈與凈化,其極致乃是審判之焰,可焚盡世間一切污穢與黑暗的狂想;甚至有將生命與光明融合,追溯神話時代生命女神與光明神祇權柄的瘋狂假設……
這些離經(jīng)叛道的思想,與外界對“輔助系”、“治療系”武魂的主流認知大相徑庭,卻像一把把鑰匙,精準地插入了月言笙心中的鎖孔。
她看得如癡如醉,時常忘了時間。餓了就啃幾口隨身帶的干糧,累了便靠著冰冷的書架小憩片刻。那些曾被斥為“無用”的微弱能量,在她體內(nèi)按照某些古老殘卷上記載的、匪夷所思的路徑緩緩運轉,每一次循環(huán),都帶來一絲微不可察的凝實與增長。
她的身體依舊纖細,臉色卻漸漸褪去了最初的蒼白,透出一種瑩潤的生機。眼眸深處的空洞被一種沉靜的專注取代,偶爾流轉過一絲極淡的翠色或金芒,快得讓人捕捉不到。
變化悄然發(fā)生。
那日,她嘗試按照一份殘破筆記上的方法,引導生命能量滋養(yǎng)一株幾乎枯萎的盆栽綠植。過程極為耗神,魂力幾近枯竭,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就在她即將力竭放棄時,掌心那株小樹苗虛影忽然輕輕一顫,一股比平日精純濃郁數(shù)倍的生機綠意流淌而出,緩慢而堅定地注入枯萎的莖葉。
奇跡發(fā)生了。
干癟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重新變得翠綠飽滿,甚至抽出了一絲嫩綠的新芽。
月言笙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那株煥發(fā)生機的植物,胸口劇烈起伏。
不是廢物……
幾乎在同一時間,右手那團暖光似乎受到牽引,自發(fā)地亮起,溫暖、明亮卻不刺眼,將她周身一尺范圍籠罩其中。在這片微光里,她因魂力耗盡而產(chǎn)生的眩暈和疲憊感竟快速消退,精神為之一振。
生命與光明,在此刻完成了第一次微不足道、卻意義非凡的共鳴。
偏殿門口傳來一聲極輕的“咦”。
月言笙嚇了一跳,猛地回頭,只見光翎斗羅不知何時倚在門框上,銀發(fā)在昏暗光線下流瀉著冷輝,冰藍色的眼眸正落在她手上那株復蘇的綠植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溫暖白光上。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是贊許還是別的什么。
月言笙下意識地想藏起手,卻被他下一刻的話定在原地。
“生命力外放,具象催化……光明領域雛形?”光翎摸著下巴,語氣里聽不出波瀾,“看來那些破爛筆記也不全是胡說八道?!?/p>
他走進來,靴子踩在積塵的地板上,幾乎沒發(fā)出聲音。他繞著她走了一圈,目光像最精細的刻尺,丈量著她身上每一絲細微的能量波動。
“有點意思了?!弊詈?,他停在她面前,垂下眼簾,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調子,“不過,還是弱得可憐。這點程度,連只十年魂獸都催不動。”
剛剛涌起的激動和欣喜被他幾句話砸得粉碎。月言笙抿緊唇,低下頭。
“不服氣?”光翎嗤笑,屈指,一道冰藍魂力彈出,并非打向她,而是擊中她身旁那株剛剛復蘇的綠植。
霎時間,旺盛的生機被極寒凍結,翠綠的葉片變得灰敗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月言笙瞳孔一縮。
“看,”光翎的聲音冷了下去,“真正的力量,從來不是溫吞的滋養(yǎng)。無法守護自身的生命,毫無價值。極致的光明若不能化為利刃,便是任人踐踏的塵埃?!?/p>
他看著她瞬間蒼白的臉,轉身朝外走去。
“別沾沾自喜,小廢物。路,還長得很?!?/p>
腳步聲遠去。
月言笙獨自站在昏暗的偏殿里,看著身旁那株再度陷入死寂的植物,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左手的綠意溫柔流轉,右手的白光暖融祥和。
溫柔……暖融……
她緩緩收攏手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不夠。
還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