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雨更大了，砸得瓦片噼啪響。葉云溪披衣起身，摸黑蹬上鞋。穆云漫迷迷糊糊問：“起夜？”

“嗯，”他含糊應(yīng)著，“看看娘窗戶關(guān)嚴沒?！?/p>

廊下黑漆漆的，值夜的小二縮在柜臺后打盹。葉云溪悄沒聲走到老娘房外，正聽見里頭鼾聲勻停，剛要轉(zhuǎn)身，眼角瞥見后院墻頭黑影一閃——

“嗖！”

他袖中短鏢擦著雨絲飛出去，釘在墻頭青苔上。黑影僵住，慢吞吞舉起雙手：“將軍……是屬下?！?/p>

葉云溪黑著臉躍下院墻，揪著那人領(lǐng)子拖到馬棚后頭：“趙誠手下的？滾出來！”

陰影里窸窸窣窣鉆出四五條漢子，濕漉漉像群落水狗。領(lǐng)頭那個陪著笑：“將軍好耳力……世子吩咐，務(wù)必護您周全……”

葉云溪氣得踹翻草料桶：“老子打仗時你們還在玩泥巴！需要你們護？”

暗衛(wèi)頭子縮脖子：“世子說江南魚龍混雜，怕有宵小沖撞老夫人和公主……”

“沖撞個屁！”葉云溪壓著嗓子罵，“滾回京城！告訴那小子，再派人盯梢，老子把他塞練兵桶里轉(zhuǎn)三天！”

暗衛(wèi)們跪著不動。頭子哭喪臉：“將軍，您攆我們回去，世子非軍法處置不可……要不您當咱們是路邊野狗？”

葉云溪瞪眼，突然聽見墻頭喵嗚一聲——一只肥花貓躥過，暗處又響起一片抽氣聲。

他扶額：“……到底來了多少？”

頭子掰手指：“明哨十二，暗樁二十，水上還有條畫舫接應(yīng)……”

葉云溪扭頭就走。

次日清晨，葉母拍著桌子催早飯：“餓死老娘了！江南人起榻都這么磨嘰？”

店小二端來清粥小菜，老太太一筷子敲碗邊：“肉呢？你當喂兔子？”

葉云溪剛想勸，穆云漫在桌下踢他腳。果然，不到半盞茶功夫，掌柜的親自捧來一碟胭脂鵝脯：“老夫人嘗嘗，本地風(fēng)味?！?/p>

葉母嚼兩口，皺眉：“甜了吧唧！不如咱家醬肘子！”

掌柜的擦汗：“這就給您換！”

眨眼又上盤紅燒肉，醬汁濃油赤醬，分明是北地做法。

葉云溪擱下筷子，盯著掌柜的后頸：“閣下在哪個軍營待過？”

掌柜的腿一軟：“將軍明鑒！小人原是虎賁營火頭軍……”

穆云漫噗嗤笑了，盛碗粥推給丈夫：“行了，承煜一片孝心，你較什么真？”

葉云溪哼道：“孝心？監(jiān)視老子算哪門子孝心！”

正說著，窗外飄來叫賣聲：“北疆奶餅——熱乎的北疆奶餅——”

葉母喜得拍手：“這個好！快買！”

葉云溪黑臉盯著街角那貨郎——小子邊吆喝邊往客棧瞟，扁擔(dān)上刻著細密的葉家軍紋。

雨歇了，穆云漫想游湖。葉云溪租了條烏篷船，船公撐篙的手布滿老繭，篙尖入水悄無聲息。

船至湖心，荷葉田田。穆云漫倚著舷窗剝蓮子，突然輕笑：“云溪，你猜畫舫上彈琵琶的是誰？”

葉云溪瞇眼望去——不遠處華美畫舫珠簾半卷，歌女抱著琵琶咿呀唱曲，指法卻是軍中傳訊的暗號節(jié)奏。

他氣得搶過船公的篙：“靠岸！老子自己劃！”

船公撲通跪倒：“將軍息怒！世子吩咐湖深危險……”

葉云溪一篙子掃開他，自己撐船。烏篷船在荷葉間左沖右突，驚起白鷺一片。穆云漫笑得前仰后合，葉母抓著船舷喊：“慢點！老娘頭暈！”

畫舫上琵琶聲戛然而止，十數(shù)條小舟從四面圍來，每船都配倆“漁夫”，收網(wǎng)的架勢活像要擒敵。

葉云溪把篙一扔，癱坐船頭：“穆云漫！管管你兒子！”

穆云漫把剝好的蓮子塞他嘴里：“甜不甜？”

葉云溪嚼兩下，突然樂了：“小混蛋……比他爹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