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的青銅器展廳冷氣開得很足。
我站在展柜前,玻璃反光中映出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三個月的逃亡讓我瘦脫了形,胡茬凌亂,沖鋒衣領(lǐng)子豎到下巴。但最顯眼的還是脖頸處露出的青銅紋路,那些枝椏狀的線條已經(jīng)蔓延到耳后,在皮膚下泛著病態(tài)的金屬光澤。
"就是這件。"穿駝色風衣的女人突然出現(xiàn)在身側(cè)。她戴著墨鏡,但脖頸處的條形碼刺青暴露了身份——039項目最后一期實驗體的標記。
展柜里的戰(zhàn)國青銅尊靜靜陳列在射燈下。器物表面的饕餮紋中,隱藏著與白瑤腰間完全一致的星圖紋路。最詭異的是尊腹部位——X光掃描圖顯示內(nèi)壁刻著七個人形,胸口全部插著青銅樹枝。
"林沉沒死。"女人遞來一張磁卡,聲音壓得極低,"他的意識上傳到了青銅網(wǎng)絡(luò),現(xiàn)在通過博物館的安防系統(tǒng)監(jiān)視一切。"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相貼處,某種電流般的刺痛傳來。剎那間,無數(shù)畫面閃回:
——地下基地里排列著上百個培養(yǎng)艙,每個艙里都漂浮著長有青銅枝椏的大腦;
——白瑤被捆在手術(shù)臺上,研究員正往她太陽穴植入青銅薄片;
——林沉站在歸墟湖邊,手里捧著一顆跳動的銀白色心臟......
"最后一塊碎片在尊內(nèi)。"女人收回手時,墨鏡滑落,露出那雙沒有瞳孔的青銅眼,"白瑤用自己換來的。"
警報突然炸響。展廳各處的監(jiān)控探頭齊刷刷轉(zhuǎn)向我們,紅外線光點在胸前匯成致命焦點。女人猛地將我推向展柜,自己卻暴露在射線下——她的身體瞬間碳化,像被無形火焰燒灼般化作人形灰燼。
展柜玻璃在觸碰下泛起漣漪。我的手直接穿透進去,抓住青銅尊的瞬間,整座博物館開始扭曲變形。墻壁剝落后露出青銅原色,地磚縫隙滲出銀白液體,所有展品同時震顫著發(fā)出共鳴。
青銅尊在我手中融化,露出內(nèi)壁嵌著的最后一塊碎片。當它與胸口的星圖接觸時,整片皮膚突然透明化——心臟已經(jīng)被青銅枝椏完全包裹,每根"樹枝"末端都連著個微型人偶:爺爺、張魁、齊羽、白瑤......
"終于完整了。"林沉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安保機器人破墻而入,它們的金屬外殼正在融化成青銅質(zhì)地,"三千年的培育,就為制造能承受'它'的容器。"
我撞開展廳后門沖進樓梯間。身后追擊者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但更可怕的是胸口的灼燒感——星圖正在吸收碎片,那些青銅紋路像活物般向全身蔓延。
消防通道盡頭是地下庫房。撞開門的剎那,血腥味撲面而來。庫房中央擺著口透明培養(yǎng)艙,艙內(nèi)液體中懸浮著——
白瑤的頭顱。
她的太陽穴兩側(cè)嵌著青銅片,頸部斷面延伸出銀白絲線,連接著艙底復雜的儀器。當我觸碰艙體時,她的眼皮突然顫動,右眼睜開露出青銅瞳孔,左眼卻保持緊閉。
"快......走......"她的聲帶振動著發(fā)出電子音,"它們在......利用你......重啟......"
整座建筑突然劇烈搖晃。天花板剝落后,露出外面令人窒息的景象——博物館根本就是棵巨型青銅樹的偽裝,此刻樹冠正在緩緩展開,每一片"樹葉"都是旋轉(zhuǎn)的青銅鏡。
林沉從鏡中走出。他的身體已經(jīng)半金屬化,胸腔內(nèi)跳動著那顆銀白心臟:"知道為什么選中你嗎?吳家血脈是唯一能與隕銅共生而不瘋的。"
他揮手調(diào)出全息投影:戰(zhàn)國時期的屈氏巫女(長著白瑤的臉)正在舉行儀式,將天外隕石鑄成青銅器;明代方士用活人培養(yǎng)青銅種子;039項目在歸墟湖底建造發(fā)射塔......
"這不是永生實驗。"林沉的指尖劃過我的胸口,星圖紋路應(yīng)激發(fā)光,"是星際通訊器。隕銅需要足夠強的載體,把人類文明數(shù)據(jù)發(fā)送回母星。"
白瑤的頭顱突然發(fā)出刺目強光。她的左眼終于睜開——那是完全正常的瞳孔,倒映著我身后某個存在。
"不?。。?林沉第一次露出驚恐表情。
一雙冰冷的手從背后捂住我的眼睛。白瑤的聲音直接傳入腦海:"看穿鏡子的謊言。"
當手指移開時,幻象破碎。真正的庫房里根本沒有培養(yǎng)艙,只有墻壁上密密麻麻的青銅匣子。林沉其實是具套著人皮的青銅俑,他胸口的"心臟"不過是塊發(fā)光的隕銅碎片。
而真正的白瑤站在房間角落,身體處于量子態(tài)疊加——時而呈現(xiàn)現(xiàn)代裝束,時而化作楚國巫女打扮。她手中捧著個陶罐,里面浸泡著七顆眼球。
"最后一局。"她將陶罐遞給我,"用你爺爺?shù)难劬?,看破真實?
指尖觸及眼球的剎那,時空再次錯位。我站在青銅樹頂,腳下是無數(shù)時間線的分支:某個時空里我接受了融合成為載體;另一個時空白瑤犧牲自己摧毀了系統(tǒng);最多的是重復的失敗——青銅樹枝貫穿我的胸膛,意識被永遠囚禁在匣子里.....
"找到那條未曾走過的路。"七個白瑤的聲音在耳邊輕語。
我低頭看向胸口。完整的星圖正在重組,紋路最終構(gòu)成一個古老的"楚"字。這個字在青銅文明中的含義突然明晰——不是國名,而是"覺醒"。
林沉的青銅俑撲來時,我沒有躲閃。當他的手指刺入胸口,觸碰星圖的瞬間,整個青銅樹系統(tǒng)突然死機。所有青銅鏡同時映出同一個畫面:
年幼的我坐在爺爺膝頭,他正用青銅小刀在木板上刻字。那不是什么家訓,而是一道封印咒——"以血為鎖,以魂為鑰,封汝于九淵之下"。
"原來如此......"林沉的俑體開始龜裂,"吳老頭當年......不是逃跑......是去下封印......"
白瑤的量子態(tài)身影走到我面前。她的雙手捧住我的臉,額頭相貼時,那些被篡改的記憶全部歸位:
爺爺是故意帶考古隊進入古墓的。他早就發(fā)現(xiàn)039項目被青銅意識滲透,于是用自己為餌,在六個隊友被寄生后啟動封印程序。而白瑤......從來就不是人類,她是屈氏巫女制造的青銅器靈,世代守護著封印。
"現(xiàn)在你是守墓人了。"她的身體開始消散,"星圖是控制終端,能關(guān)閉所有......"
銀白心臟突然從林沉胸腔射出,直刺白瑤后心。我本能地撲過去,卻被一道金光攔住——爺爺?shù)那嚆~小刀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手中,刀身浮現(xiàn)出與星圖呼應(yīng)的紋路。
刀刃刺入心臟的剎那,整個青銅樹系統(tǒng)發(fā)出垂死的嗡鳴。所有青銅匣子自動開啟,釋放出被囚禁的意識流。白瑤的量子態(tài)身體化作漫天金線,纏繞著將銀白心臟拖入虛空。
崩塌開始了。
博物館的偽裝層層剝落,露出青銅樹的本來面目。我在墜落中看到無數(shù)時間線正在收束,不同時空的"我"一個接一個消失。最后看到的畫面是白瑤——七個時代的她站在青銅樹下,同時露出微笑。
湘西的暴雨沖刷著歸墟湖面。
我躺在岸邊,手中緊握著已經(jīng)銹蝕的青銅小刀。胸口的星圖紋路褪去金屬色,變成普通的傷疤。湖心漩渦緩緩平復,最終恢復成尋常的火山湖模樣。
背包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解鎖后看到一條沒有號碼的短信:
"青銅已眠,靜候下一輪回?!?
附件是張模糊的照片:某座現(xiàn)代城市的博物館前,穿白旗袍的身影靜靜站立。放大照片角落,展館海報上寫著"戰(zhàn)國青銅器特展——屈氏秘寶"。
雨停了。北斗七星在云隙間若隱若現(xiàn)。當目光移向天樞星時,皮膚下的紋路微微發(fā)熱,像是遙遠的回應(yīng)。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