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韓廷把孟棠送回孟家。

孟棠剛進門，就看見燈光下，付聞櫻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身子微仰，雙手交握擱在腿上，望著前方某個虛空的角落，眼神失了焦。

她脫了外套放在沙發(fā)上，有些詫異，輕聲叫了一聲：“媽媽？”

付聞櫻像是驚醒過來，眉頭動了動，才回神看向他們，臉上迅速換上一貫溫和得體的笑，“你回來了?！?/p>

孟棠放下包，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怎么一個人坐在這兒發(fā)呆呀？”

付聞櫻嘴角抿了抿，像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我在想你哥哥?！彼D了頓，目光落在茶幾邊的瓷杯上，“他這幾天好像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也話多了些......反倒讓我開始反省，我以前，是不是太......”她沒說完，卻搖了搖頭，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孟棠握住她的手，語氣一貫的溫柔認真：“媽媽，我們之間，有什么是不能說的呢？要真有讓你為難的事，我寧愿你說出來，也好過一個人憋在心里?！?/p>

付聞櫻聞言，笑得有些自嘲：“你這孩子，我能有什么為難的事?！?/p>

孟棠馬上安撫她：“我知道媽媽想說什么，也不能說媽媽做錯了什么。哥哥不是小孩子了，媽媽從前操心是應該的，現(xiàn)在他長大了，有些事，放手也是種成全?！?/p>

她又笑著說起自己：“這點我倒不一樣，我從小是個真正的孤兒......我就喜歡媽媽多顧著我一點。你越顧著我，我越覺得你是在愛我?！?/p>

付聞櫻聽著，有些憐愛地摸了摸她的發(fā)絲，“你從小就會說好聽的，媽媽就沒聽過你說不好聽的話?！?/p>

“我可沒哄你。”孟棠笑的溫軟，“我小時候什么都沒有，是媽媽把我?guī)Щ貋砹思?。來孟家第一天，媽媽就給我買了新裙子，還給我扎頭發(fā)，配了新發(fā)卡，把我打扮的像個小公主一樣，我從來沒那么開心過。別人都說我幸運，我自己也這么想。媽媽對我這么好，我當然要好好珍惜。”

付聞櫻其實有些羞愧，是陰差陽錯，才帶她回來了，她好像也沒那么善良。

“其實我當時......”

孟棠馬上打斷她：“媽媽不需要去否認這些，不管因為什么原因，媽媽帶我回來了，給我了富裕無憂的生活。這個社會，本來就是結果導向。對于我來說，媽媽就是我的女英雄！媽媽有時候，確實性格有些強勢，但是也沒有不講道理呀。我想出國讀書、不想去樂團、要辦展覽館，你都答應了。也沒非得逼著我做什么呀？”

付聞櫻笑著嘆了口氣，“也就你這么想媽媽......你哥哥姐姐好像不這么想？”

“那是因為媽媽也在學著怎么更好的做一個母親啊，”孟棠順著她的語氣輕巧接過，“我剛來家里的時候，家里吃飯安靜得跟圖書館似的，現(xiàn)在你都能和我邊吃邊聊了。沒有人，生來就會做媽媽的，您在學著當一個更溫柔更松弛的媽媽，我也在學著怎么做一個愛您又讓您放心的女兒。我們就是雙向奔赴！媽媽，不覺得自己比之前更成功了嗎？這可全是我的功勞！”

付聞櫻聽得心頭發(fā)熱，握著她的手，久久沒說話。直到想起許沁，又皺了眉頭。

“聽你這么說......我這些年，做得也不算太差吧？可是......你姐姐，我是真的頭疼?！?/p>

孟棠想了一下，順勢問：“媽媽覺得姐姐這個人，怎么樣？”

付聞櫻愣了愣，神色復雜，也是一肚子委屈。

“我知道她怨我，媽媽怎么會看不出來？那時候她剛多大？她能為她的人生負責嗎？她還未成......我只能狠下心來，切斷后患。還有她學醫(yī)，我是不喜歡，但也沒非逼著她改專業(yè)。她非得當醫(yī)生，我也都給她安排了?？伤F(xiàn)在，連個笑臉都不給我看。你說我哪兒做錯了？”

孟棠明白了，這是有她做對比，付聞櫻對許沁，也是不滿已久，只是一直壓在心里。

孟棠不想去評判許沁的愛情。 因為這個事吧，它就沒法說。

《呼嘯山莊》里，凱瑟琳堅定的說，“我是希斯克利夫”。

《茶花女》寫道，他說：“她的一笑，讓我相信整個巴黎都是虛偽的，只有她是真的。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小男孩雷納多第一次看見瑪蓮娜，她的裙擺在風中搖曳，長發(fā)披散，腳步緩慢，卻驚艷全城，讓他銘記一生。

愛情這個東西，它不是被選擇，而是被降臨?；蛘哒f，是基因的選擇；是一種對美的偏見；是自由意志的具象化；與健康、身份、財富等等都無關。它是多巴胺的暴漲，或者催產素和血清素的分泌所產生的依戀，當然后者算不算愛情，就不那么能明確的界定了。

只能說，除非你遇不到那個人，否則就根本逃不過。它不一定高貴，也不一定值得歌頌，但它真實存在。它不是邏輯推演的結果，不能預測，只是命運不問緣由就敲了門。

所以許沁愛宋焰這件事，沒法說她錯了。你不能怪一頭鹿在逃命時不考慮路線，也不能要求一個被電流擊中的人能立刻優(yōu)雅轉身。

許沁和校霸宋焰當時在學校的流言，她即使和許沁不在一個學校，都經(jīng)常聽說，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鬧的可不算小。

如果流言是假的還好，如果是真的......許沁拿獻身去成全自己的愛情、抗爭她所謂的家庭束縛、追求自由?？梢坏┦掳l(fā)，她根本沒有收拾殘局的能力。她太小了，以她當時的閱歷和心智，她一輩子就毀了。

孟棠也對宋焰是否愛許沁，感到疑惑？帶一個未成年少女抽煙、打架、那個啥，真的是愛嗎？

所謂“我愛你”，不應該是：我愿意為了你，違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克制我的自私、壓下我的貪欲，對抗我的怯懦。將包容、忠誠與勇敢，只留給你一個人。努力讓你因為我的存在，而看到一個更溫柔美好的世界，也讓你在我的世界里，永遠獨一無二嗎？

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要往這方向靠攏才對吧？

而且，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愛一個人，往往第一反應是自卑，即使性格不同，或在愛中成長了，這種自卑也常常難以徹底退卻。因為它的本質是：人在面對‘珍惜之物’時，總會不自覺地放大對方的美好，于是陷入對自我的審視與衡量。

據(jù)她所了解到的，宋焰好像自信的都有點自戀了......當然，孟棠不是許沁，又沒跟宋焰相處過，都是推測。宋焰心里怎么想的，或者他倆私下怎么相處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也可能......是孟棠見識少，暫時還不能理解......

可多巴胺激烈分泌下降之后，揭開愛情蒙住雙眼的這層面紗，許沁都不會反思嗎？人不能永遠活在第一次怦然心動的回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