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還寒,未及換季,宮中卻早已波詭云譎。
清和殿外,內(nèi)務府送來的金縷霞帔、鳳冠霞帔、冊禮儀注等冊立之物堆滿長廊,金線銀線交織其間,照得宮人不敢抬頭。宮規(guī)如此,一旦冊立成議,便由內(nèi)廷正式接手安排,非得太后口諭阻止,誰也無權撤回。
謝昭鳶立在殿前,看著那件鳳袍在陽光下閃著細碎光芒,眼底卻無歡色。
青禾低聲道:“陛下昨夜遣人來問,說您若有不愿,還可緩些時日再議?!?/p>
謝昭鳶卻笑了笑,道:“他從不是一個退的人。他既讓你傳這話,多半是怕我猶豫。”她伸手輕撫那件鳳袍上的金羽紋路,語調(diào)溫和,卻帶著幾分自嘲,“可世上哪有退路可走?這一步,誰都看著我呢?!?/p>
青禾不敢再言,只是默默跪下,為她更衣試冠。
鳳冠沉重,壓得她微微偏頭,竟有些喘不過氣??伤镜霉P直,一如多年前謝家府中,父兄盡歿后,她穿著孝衣在靈堂前一站就是七日,不哭不言,像一尊石雕。
那時沈太后還未入宮,她記得有個貴人來悄聲道:“這孩子沒了后路,才這么倔。”
如今卻有人說:“謝昭鳶要登皇后了,怕是謝家又要東山再起?!?/p>
她諷刺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吩咐:“將這套衣冠收好。明日我自會穿上?!?/p>
而她卻沒有說——明日,便是祖制冊后的吉時。
入夜,凌霄殿。
謝晏之正執(zhí)卷未批完的折子,內(nèi)侍來報:“宗正寺與太傅大人聯(lián)名上書,請求陛下另擇后位人選,以正國體?!?/p>
他聞言眉心未動,繼續(xù)落筆批注,只淡淡道:“送去中書監(jiān)歸檔?!?/p>
“陛下……”
“朕不想再說第二遍?!?/p>
內(nèi)侍噤聲退下。
謝晏之站起身,走至窗前,夜風穿過廊檐,宮燈在風中微晃。清和殿方向隱約有光影穿梭,是宮人徹夜趕工禮制所致。
他忽然開口:“你說,她若不是謝家之人,這一切,會不會容易些?”
沒人回應,殿中只有風聲與紙頁翻動的簌簌輕響。他閉了閉眼,將案上那一封封勸諫之折掃落一地。
他從不是心慈之人,可唯獨在她身上,甘愿步步試探,又步步退讓。
—
慈寧宮。
沈太后久未召見群臣,卻在冊立前夜,密召宗室?guī)孜焕贤跞雽m。
謝昭鳶早得了風聲,未言不允,反親自換衣前往。她知道,這一遭不過是太后最后的“投石問路”。
“你若不來,我還以為你真要在明日,披著這天下人的目光,登上那道宮階?!鄙蛱笳Z氣不咸不淡,茶盞里浮著幾片橘皮,香味微澀。
謝昭鳶坐下,行禮周全,唇角帶笑:“太后想看,我自然不能讓您失望?!?/p>
沈太后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本宮真拿你沒辦法?這宮里從來不缺落敗的棋子,也不缺被廢的皇后。”
謝昭鳶垂眸,語氣恭順:“臣女知錯。”
“錯在何處?”
她抬眸,眼中無懼,“錯在仍姓謝,卻不愿俯首為棋?!?/p>
屋內(nèi)一片沉寂。
半晌,沈太后語氣忽緩:“你太像你母親了,連說話的模樣都像??伤彩沁@么不識時務,才落得那般下場?!?/p>
謝昭鳶手中茶盞微微一震,卻只淡然應道:“母親若泉下有知,當也不悔?!?/p>
沈太后冷笑,卻終未再言什么。她明白,這一局,她雖還能動些舊人、調(diào)些余勢,卻再無勝算。
—
翌日,冊禮如期。
御道之上,百官列陣,金鐘長鳴,宮門大開。
謝昭鳶身著鳳袍,自清和殿步步而來。日光在她金冠上灑落一道流光,宛若冰雪初融,春意乍現(xiàn)。
謝晏之站在鳳闕之前,身披冕服,神色肅穆。待她登階立于他身旁,兩人并肩望向百官,鴉雀無聲。
宣詔聲落,禮官三跪九叩——
“皇帝冊封長公主謝氏為中宮皇后,統(tǒng)六宮,母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