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指定的心理診所聞起來像消毒水泡過的松木。
林霽坐在等候區(qū),指腹摩挲著父親留下的聽診器——今早他偷偷把它塞進了書包。墻上的掛鐘顯示9:15,程野已經遲到十五分鐘。玻璃門外,一輛黑色摩托車急剎停下,程野繼父的咒罵聲穿透薄壁。
"再他媽逃治療,"男人揪著程野的衣領撞向門框,"老子把你那些畫全燒了!"
程野踉蹌著跌進等候區(qū),右顴骨貼著新鮮創(chuàng)可貼。他瞥見林霽,立刻扯出個笑:"喲,小監(jiān)護人。"法庭裁定的"心理互助計劃"要求林霽全程陪同,但程野總用這個稱呼嘲諷他。
"程先生。"心理醫(yī)生推門而出,眼鏡鏈閃著冷光,"單獨進來。"
程野經過林霽時,將一團東西塞進他手心——是沾血的紗布,裹著半片銀色耳釘。
單向玻璃后,診療室像個微型劇場。
程野癱在沙發(fā)里,腳尖有節(jié)奏地踢著沙盤支架。醫(yī)生遞來一杯水,他故意失手打翻,水漬在地毯上蔓延成澳大利亞的形狀。
"今天玩什么?"程野掰著指關節(jié),"羅夏墨跡還是木偶劇?"
醫(yī)生不動聲色地推出沙盤:"自由創(chuàng)作。"
林霽通過監(jiān)控屏幕看見程野僵了一秒。沙盤治療是創(chuàng)傷患者最抗拒的項目,上周法庭聽證會上,檢察官特意強調過這點。程野的手指懸在玩具架上方,最終抓起塑料小樹插進沙堆,動作粗暴得像在行兇。
"解釋一下。"醫(yī)生記錄著。
"樹就是樹。"程野又扔進幾個恐龍玩偶,"食肉龍吃食草龍,小學生都懂。"
林霽注意到他總用左手拿物品——右手腕上新纏的繃帶透著淡紅。當程野第三次擺歪小樹時,林霽突然起身,從書包掏出素描本撕下一頁,折成紙船放進沙盤。
"誰允許——"醫(yī)生話音未落,程野已經抓起紙船。
紙船展開是他昨天畫的速寫:程野在泳池救人的場景,水面用熒光藍標注了光線折射角度。程野的拇指抹過畫中自己的臉,突然將整張紙揉成團塞進嘴里。
"程野!"醫(yī)生按下緊急按鈕。
林霽沖進診療室時,程野正咀嚼著紙團,嘴角溢出靛藍顏料。保安架住他雙臂,他反而笑起來:"紙船抵五百,還剩兩千。"
沙盤被撞翻,濕沙潑灑一地。林霽跪下來搶救那些小道具,在沙堆底部摸到硬物——微型錄音筆,閃著紅燈。他迅速塞進袖口,抬頭對上程野的眼睛。對方微不可察地搖頭,嘴角還沾著紙屑。
"治療終止。"醫(yī)生擦著眼鏡,"我需要報告法庭——"
"繼續(xù)。"程野突然平靜下來,"剛才是即興表演。"他撿起翻倒的沙盤,露出底下壓著的紙片:林霽今早塞給他的聽診器使用說明。
日落時分,他們坐在診所后門的消防梯上分食一包薯片。
程野把錄音筆插進手機,蘇雯的聲音流淌而出:"……病歷記錄我處理好了,他繼父會作證是自傷……"背景音里有打印機運轉的聲響,像是某個辦公室。
"器材室。"林霽指出關鍵點,"周三下午三點。"
程野突然扳過他下巴,用薯片袋擦掉他臉上不存在的污漬:"小監(jiān)護人,"呼吸噴在他耳廓,"明天幫我偷個東西。"
消防梯下的陰影里,摩托車排氣管還在發(fā)燙。林霽的助聽器捕捉到電子干擾音,他拆下電池,發(fā)現倉底粘著枚紐扣竊聽器——不是法庭安置的,金屬殼上刻著花體"SW"。
程野捏碎薯片袋,響聲掩蓋了他壓低的話語:"診療室書架第三層,《精神障礙診斷手冊》,夾著七月三日的監(jiān)控截圖。"
遠處傳來雷聲。林霽的素描本被風吹開,最新一頁畫著沙盤倒翻的瞬間——程野用身體擋在醫(yī)生和錄音筆之間,姿勢像極了他在泳池救人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