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溫柔如絲,包裹著張昭月,撫平了身體的傷,也暫時安撫了記憶的混亂。
枕溪居的日子靜如古畫。她習慣了晨昏、青雀的腳步聲、園中流轉的景致,也習慣了汪藏海沉靜深潭般、卻對她流淌脈脈溫情的目光。
她喚他“藏海”,帶著失憶后的依賴。他喚她“昭月”,聲音低沉,仿佛喚了千百年。張家、石牢、血腥的記憶碎片,被江南煙雨浸得模糊。
然而,心底的空洞并未填滿。那個瘦小、眼神死寂或空茫的影子,總在不經(jīng)意浮起,帶來尖銳的揪痛。她問過汪藏海,他總溫和安撫,讓她不必深究。她信他,卻也隱隱感到回避。
直到那一天。
汪藏海在前院書房處理急務。青雀在廚房。張昭月獨自坐在臨水敞軒,膝上攤著風物志,心思飄忽。
一只翠鳥掠水叼魚,打破池面平靜。一個穿深藍短褂、氣息精悍的年輕護衛(wèi)(汪燦級別)快步穿過月洞門,走向書房方向,神色凝重。他手中拿著蠟封的細竹筒。
一陣穿堂風吹開竹筒封口一角,一張折疊的、繪著簡易地形圖的紙張滑落,飄到敞軒外回廊。
護衛(wèi)腳步一頓,立刻彎腰去撿。就在他拾起紙張,準備卷好的瞬間,張昭月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圖紙上的字:
“山東·臨沂·七星魯王宮·張起靈小隊已入”
張起靈!
這名字如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心上!
心臟驟停,隨即瘋狂擂動!巨大的酸楚和無法抑制的沖動席卷全身!
那個模糊的影子——瘦小、沉默、眼神空茫——瞬間無比清晰!是他!那個讓她揪心的孩子!那個她拼死保護的人!那個……用血吻將她推離深淵的少年!
他叫張起靈!他在“七星魯王宮”!他進去了!危險!
“等等!”張昭月猛地站起,帶倒書卷,不顧一切沖出敞軒,沖到護衛(wèi)面前。
護衛(wèi)一驚,眼中閃過警惕,迅速將圖紙塞回竹筒。
“姑娘有何吩咐?”他恭敬垂首,身體卻微繃。
“七星魯王宮……在哪里?”張昭月聲音顫抖急切,緊盯著竹筒,“他……張起靈……進去了?危險嗎?”
護衛(wèi)抬頭,看著這位被族長視若珍寶的女子。
她臉色蒼白,眼中是毫不作偽的巨大擔憂恐慌,濃烈得幾乎溢出。他心下了然,族長嚴令不得提張家,尤其張起靈。
“姑娘,”聲音恭敬卻疏離,“您聽錯了。尋常貨運行程。七星魯王宮是荒廢古跡,并無危險。您不必憂心?!彼飞?,“屬下需復命,告退。”說完,不再給機會,轉身快步離去。
張昭月怔在原地,看著護衛(wèi)消失。
無力感和更深的焦慮攫住她。他在騙她!她腦中混亂碎片里,滿是古墓兇險、致命機關、恐怖毒蟲!張起靈進去了!他會不會受傷?會不會……有危險?
那模糊身影,此刻無比清晰占據(jù)心神——張起靈。她必須知道他是否安全!
這念頭如藤蔓瘋長,無法遏制。
傍晚,汪藏?;睾髨@。他敏銳察覺張昭月的心神不寧。
她坐水榭邊,看游魚,眼神空洞遙遠,指尖無意識絞著衣角。
“昭月?”他走到她身邊坐下,聲音溫和,“有心事?”
張昭月抬頭看他。深邃眼眸依舊溫柔關切。她張嘴想問他七星魯王宮,問張起靈……但想到護衛(wèi)回避,想到汪藏海長久沉默,她最終垂眼,輕輕搖頭:“沒什么,只是……悶,想出去走走?!?/p>
汪藏海凝視她低垂的眼簾和緊抿的唇。
他太了解她,也太了解自己的情報網(wǎng)。
護衛(wèi)的稟報他已知曉。她眼底那無法掩飾的擔憂掙扎,如針尖刺心。他明白,那個名字,那個人,終究是無法抹去的烙印。
他沉默片刻,眼中翻涌復雜情緒——了然、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更深憐惜,以及……一種難言的縱容。
最終,他伸手,輕輕覆上她微涼的手背,聲音低沉溫和,帶著奇異安撫力:“悶了?也好。明日天氣不錯,我讓阿成準備,帶你去城外散心。西山楓葉正好,清凈?!?/p>
他沒點破,卻給了她一個“出去”的理由。一個在他掌控范圍內(nèi)的“透氣”。
張昭月心猛地一跳!她聽懂了!他知道了!他沒阻止,甚至……默許了她“靠近”的意圖!巨大感激和難言酸楚涌上心頭。
她反手輕握他的手,指尖冰涼,聲音哽咽:“……謝謝。”
汪藏??此壑袦I光,感受她指尖微顫,心如打翻五味瓶。他收緊手掌,將她微涼的手包裹在溫熱掌心,低聲道:“不必謝我。只要你……平安?!弊詈蠖?,格外沉重。
數(shù)日后,山東臨沂,七星魯王宮外圍。
一輛不起眼青布騾車停在西山腳下偏僻小徑盡頭。距真正山坳數(shù)里,林木蔥郁,人跡罕至。
車簾掀開,張昭月在汪家護衛(wèi)頭領阿成虛扶下下車。她穿素凈青布裙,長發(fā)簡綰,薄粉掩蒼白,眼神卻充滿緊張期待。
阿成沉默寡言,面容普通,眼神銳利如鷹,氣息內(nèi)斂彪悍。身后跟著兩名影子般的護衛(wèi)。
“姑娘,只能到此。”阿成聲音低沉平穩(wěn),“前面山坳已封鎖,閑人禁入。您就在附近看風景,切莫靠近。安全第一?!蹦抗饩钂咭曀闹苊芰帧?/p>
張昭月用力點頭:“我明白,阿成叔。我就……遠遠看看。”目光早已投向遠處林木覆蓋的山坳,心臟狂跳。
阿成不再言,示意兩名護衛(wèi)散開,三角之勢護住張昭月。他如警覺獵豹,目光鎖死山坳方向,耳捕風中異響。
時間焦灼流逝。山林寂靜,鳥鳴蟲唱。張昭月靠一棵粗壯松樹后,手指無意識摳著粗糙樹皮,掌心冷汗。她不知里面發(fā)生什么,只能從阿成愈發(fā)凝重神色中,感受無形緊張彌漫。
突然!
“轟隆——!”
沉悶巨響如地底悶雷,隱隱從山坳深處傳來!腳下地面微震!緊接著,一陣尖銳詭異、刺破耳膜的嘶鳴聲隱約響起,充滿暴戾痛苦!
張昭月心瞬間堵到嗓子眼!臉色煞白!里面出事了!張起靈!他怎樣了?!
她下意識就要前沖!卻被阿成鐵鉗般的手穩(wěn)穩(wěn)按住肩!
“姑娘!冷靜!”阿成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不能過去!危險!”
就在這時,山坳入口方向傳來嘈雜人聲和急促腳步!
“快撤!那血尸發(fā)狂了!”
“小哥!小哥還在里面斷后!”
“胖子!小心流沙坑!”
幾個身影狼狽沖出密林遮掩的山道口!當先一人身材微胖動作靈活(王胖子),滿臉汗泥,邊跑邊焦急回望。身后跟著穿藍連帽衫、面容清秀卻驚魂擔憂的年輕人(吳邪),手里緊抓沾泥背包。
“小哥!小哥你快點!”吳邪朝山道口聲嘶力竭大喊,帶哭腔。
就在他們沖出山道口,跑到開闊地帶瞬間——
一道如黑色閃電的身影,猛地從山道口陰影激射而出!速度快到帶出殘影!手中通體黝黑、古樸長刀在陽光下反射心悸寒芒!張起靈!
他深色衣服多處撕裂,沾滿暗紅污跡(血或泥),臉上帶擦傷,眼神卻冰冷如亙古寒冰,銳利如出鞘利刃!落地瞬間,看也不看身后追來的嘶吼,反手一刀凌厲無匹橫斬!
“鏘——!”金鐵交鳴銳響劃破山林!
一道肉眼可見、血腥氣濃重的暗紅身影(血尸)剛撲出山道口,就被這蘊含恐怖力道的一刀劈中!發(fā)出凄厲慘嚎,倒飛砸進山道口亂石堆,濺起塵土!
張起靈借力利落空翻,穩(wěn)穩(wěn)落吳邪和王胖子身前,背對山道口,將兩人護在身后。他微喘,握刀手穩(wěn)如磐石,冰冷眼神掃視暫時平靜的山道口,如守護領地的頭狼。
“小哥!你沒事吧?!”吳邪和胖子立刻圍上,聲音充滿后怕關切。
張起靈沒答,只微搖頭,目光依舊警惕盯向山道深處。
遠處山坡,松林后。
張昭月死死捂嘴,才沒讓驚呼沖破喉嚨!淚水模糊視線!
她看到了!
那個身影!無數(shù)次模糊記憶中閃現(xiàn)、讓她揪心的身影!
他長高了些,依舊挺拔如松,不再是記憶中瘦小模樣。但那凌厲身手,那冰冷死寂眼神,那沉默守護姿態(tài)……是他!張起靈!
他受傷了!衣服污跡和臉上擦傷刺痛她眼!看他剛才驚險斷后和凌厲一刀,心像被無形手狠攥,幾乎停跳!巨大恐懼心疼如海嘯淹來!她多想沖過去,看看傷勢,像從前為他包扎!
身體因激動擔憂無法控制顫抖,她下意識向前邁一步,松樹枝椏刮到衣袖。
“姑娘!”阿成手如鐵鉗再次按住她肩,聲音低沉急迫,“不能動!暴露會惹麻煩!汪先生吩咐,您只能遠觀!”
張昭月被按住,動彈不得,只能死死咬唇,任淚水無聲滑落。目光如被磁石吸引,緊鎖那個被吳邪胖子圍住的、沉默挺拔身影,貪婪又心痛地看著他每個細微動作。
山下開闊地。
吳邪驚魂未定,胖子喘著粗氣,拍打身上泥土,心有余悸回望陰森山道口:“嚇死胖爺我了!那鬼東西……哎喲!”動作大了點,牽扯手臂上不算深的劃傷,疼得齜牙咧嘴。
吳邪隨手放背包在地,蹲身翻找干凈布條處理傷口。低頭翻找瞬間,他眼角余光無意掃過遠處西山坡那片郁郁蔥蔥松林。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林間投下斑駁光影。
光影交錯邊緣,一棵粗壯松樹后,一抹極其素凈的青色衣角,一閃而過。像林間停駐的青鳥,又像山嵐飄過的薄霧。那顏色樣式,與荒山野嶺格格不入,帶著奇異沉靜的疏離感。
“嗯?”吳邪動作一頓,疑惑抬頭,瞇眼細看。
松林寂靜,只有風吹樹葉沙沙聲。哪還有青色衣角?仿佛眼花。
“怎么了天真?看什么呢?”胖子湊過來,順他目光望去,只見普通樹林。
“……沒什么?!眳切叭嘌坂止?,“好像……看到個人影?穿青衣服的……在那邊山坡樹林里……一閃就沒了?!彼笍堈言虏厣硖?。
“人影?”胖子狐疑看看,“這鬼地方除了咱們還有誰?你看花眼了吧?趕緊的,給胖爺看看胳膊,好像被破石頭劃拉了!”
張起靈原本警惕注視山道口,聽到吳邪嘀咕,冰冷眸光微不可察一動。幾乎是本能,他微側頭,幽深目光如實質(zhì),精準投向吳邪所指的西山坡松林!
視線穿透層層枝葉,如最敏銳鷹隼,瞬間鎖定那片被松樹陰影籠罩的區(qū)域!
山坡松林后。
就在張起靈目光投來瞬間!
一股冰冷刺骨、帶著巨大壓迫感的視線仿佛穿透空間,精準釘在張昭月身上!讓她瞬間如墜冰窟,汗毛倒豎!那感覺……如同被洪荒巨獸盯上!
“唔!”她悶哼,心臟像被無形手狠攥!巨大恐懼讓她下意識后退一步,腳下一踉蹌,踩斷枯枝!
“咔嚓!”聲音在寂靜山林格外清晰!
“不好!撤!”阿成臉色驟變!低喝一聲,不再猶豫,一把拉住張昭月手臂,另一護衛(wèi)迅速掩護!三人如鬼魅,悄無聲息沒入身后更密林深處,消失無蹤,只留原地被踩斷的枯枝和空氣中殘留一絲極淡的、屬于女子的清冷藥香。
山下。
張起靈目光依舊鎖定松林深處。他清晰捕捉到一閃而逝的青色衣角,和那聲枯枝斷裂輕響。更重要的是,那瞬間,他感受到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悸動?仿佛沉寂的黑金古刀刀脊內(nèi)側,那個深深血刻“月”字,在無人觸碰下,微微灼熱了一下。
但那感覺轉瞬即逝,快如幻覺。松林深處,只有風吹樹葉聲,再無異常。
他微蹙眉,空茫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疑惑。那衣角……那氣息……
“小哥?你看什么呢?”胖子處理好傷,順張起靈目光望去,依舊空,“真有人?”
張起靈沉默收回目光,搖頭。他握緊黑金古刀,指尖無意識摩挲了一下靠近刀柄的刀脊位置。冰冷金屬觸感,無異樣。
“走吧?!甭曇舻统?,轉身,率先朝下山方向走去。背影沉默挺拔。
吳邪胖子對視聳肩,趕緊跟上。吳邪臨走前,又忍不住回望那片寂靜西山坡松林,心中那點莫名疑惑和一抹青色衣角的印象,如投入湖面的石子,留下細微漣漪。
密林深處疾行的騾車上,張昭月蜷縮角落,身體微顫。她緊抱雙臂,仿佛還能感受那道穿透靈魂的冰冷視線。
她看到了他。他活著。他依舊強大,卻也依舊在危險中搏殺。
而他……似乎也感應到了她?那一眼,是錯覺嗎?
淚水無聲滑落,混著劫后余生的恐懼、無法靠近的心疼,和一絲難言的、隱秘滿足。
遙望的序幕,已然拉開。這將成為她失憶后生命中最隱秘、最痛楚、也最無法割舍的儀式。而魯王宮外這驚鴻一瞥,也成了吳邪心中一個模糊的、帶著奇異熟悉感的謎題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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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贊再再再次破百加更1?????? ˉ???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