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寒意刻骨,風雪中那抹紅痕成了張昭月記憶里的烙印。
回到枕溪居,江南暖風也吹不散骨子里的冷。
她愈發(fā)沉默,對著滿園春色,眼神常飄向遠方,似要穿透千里煙雨,落在那白雪皚皚的萬山之巔。汪藏海烹煮的碧螺春清香氤氳,卻化不開她眉間凝結(jié)的憂。
她知道云頂天宮是九死一生。
每次阿成帶回語焉不詳卻字字驚心的簡報(“人面鳥”、“雪崩”、“青銅門”…),都像在心口剜一刀。她只能緊握那枚冰冷的星紋銅錢,在江南煙雨里,一遍遍祈禱那個沉默身影能從絕境歸來。
當“塔木陀·西王母國遺跡”這充滿不祥的名字出現(xiàn)在情報上,張昭月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緊!那片雨林深處的失落文明,毒蟲瘴氣、詭異生物、致命陷阱的絕地!而張起靈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一次,汪藏海沒有提前安排。他獨坐臨水敞軒,看著池中紅鯉,沉默良久。塔木陀的兇險遠超以往,真正的生命禁區(qū)。
情報顯示,九門解家、霍家,甚至域外勢力都已卷入,局勢詭譎。
“藏?!睆堈言伦叩剿磉叄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想去看看?!?/p>
汪藏海抬頭,深邃眼眸凝視她。
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異常明亮,燃燒著近乎執(zhí)拗的火焰——擔憂、牽掛,還有必須親眼確認他安全的渴望。
他看到了她的決絕,也看到了更深處的脆弱。拒絕,只會讓她更痛苦煎熬。
良久,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帶著沉重疲憊和更深沉的縱容:“…好。”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極輕柔地拂開她頰邊被風吹亂的發(fā)絲,指尖微涼,“但答應(yīng)我…”他的手托著她的后腦勺,兩人額頭相抵,鼻尖相觸,他雙眼泛紅的看著她,“你知道的…”
張昭月的眼睛波光瀲滟,眼眶微紅:“我知道…我會注意安全的…”她伸出雙臂抱了抱他。
塔木陀雨林邊緣·制高點。
濕熱粘稠的空氣如同蒸籠。參天古木遮天蔽日,碎光灑在厚苔蘚和腐殖質(zhì)上??諝饫锸侵参锔瘮 ⒛嗤列葰?,還有若有若無、令人不安的甜膩花香。千奇百怪的蟲鳴鳥叫交織成一張暗藏殺機的網(wǎng)。
張昭月身處雨林邊緣一處較高山巖,被巨大板根和藤蔓覆蓋。視野相對開闊,能俯瞰下方一片被渾濁水流分割的沼澤——進入遺跡核心的必經(jīng)之路。
她穿著汪藏海準備的輕便透氣防刮衣褲,頭發(fā)利落挽起,臉上涂著防蟲藥膏。阿成帶著五名精銳護衛(wèi),如同獵豹分散四周,利用植被偽裝將此地布置成堡壘。阿成親自操控高倍望遠鏡,嚴密監(jiān)視下方沼澤。悶熱讓汗水滑落,張昭月卻渾然不覺,心神系在望遠鏡和那片死亡沼澤上。
時間焦灼流逝。
望遠鏡視野里,沼澤泥濘,水面漂浮枯枝敗葉和可疑氣泡。偶見巨大鱷魚在水下游弋,或色彩斑斕毒蛇纏在枯樹上吐信。
突然,阿成聲音低沉急促:“目標出現(xiàn)!三點鐘方向!過河!”
張昭月心提到嗓子眼!湊到備用目鏡前急切望去。
晃動鏡頭中,終于捕捉到!
渾濁河水里,幾個身影艱難涉水。水沒大腿,步履沉重。當先一人身形挺拔,動作迅捷穩(wěn)定,正是張起靈!他手握長枝試探水深淤泥。緊隨其后的吳邪和王胖子互相攙扶,狼狽不堪。更遠處是她不熟悉的人馬。
就在這時!
“嘩啦——!”
距離他們不遠的水面猛地炸開!一條體型龐大、通體暗綠鱗片、獠牙猙獰的巨鱷,如同潛伏幽靈,猛地從濁水中撲出!血盆大口帶著腥風,直撲稍落后的吳邪和王胖子!
“小心!”吳邪驚叫被水聲和嘶吼淹沒!
電光火石間!
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激射而至!是張起靈!瞬間折返!手中樹枝已換黑金古刀!刀光如黑色閃電,撕裂空氣,精準劈向巨鱷大口!
“噗嗤!”悶響!刀鋒深嵌巨鱷上顎!鮮血噴濺!
“嗷——!”巨鱷痛嚎震耳,龐大身軀瘋狂甩動!張起靈死握刀柄,身體如磐石釘在原地,硬扛恐怖甩擊!巨大水浪將他全身打濕!他用身體和刀,死死卡住鱷嘴,為吳邪胖子爭取時間!
“小哥!”吳邪目眥欲裂!
“他娘的!干它!”胖子拔匕首欲沖!
場面混亂至極!巨鱷掙扎攪動河水!張起靈身影在巨獸扭動中時隱時現(xiàn),每一次驚險閃避硬抗,都讓張昭月心臟如遭重錘!
“不…”她無意識低喃,渾身冰冷,手指死死摳著巖石邊緣,指甲欲折!巨大恐懼心疼讓她窒息!她看到他腰腹被鱷尾狠狠掃中,踉蹌!看到他躲避撕咬,沉入濁水,只留劇烈翻涌的水花!
“開槍!掩護他!”張昭月猛地抓住阿成胳膊,聲音嘶啞尖銳帶哭腔!忘了禁令,忘了危險,只想救他!
“姑娘!冷靜!”阿成手臂如鐵鑄,紋絲不動!臉色凝重至極,額角青筋跳動,聲音卻異常冷硬,“不能開槍!距離太遠!流彈傷人!暴露位置更是會引來無窮麻煩!”他死死按住她,目光鷹隼般鎖死下方搏殺,“相信他!
混亂中,一道敏捷身影側(cè)面迂回,投出幾個冒煙罐狀物,準確落巨鱷頭部附近!
“轟!”沉悶爆炸和刺鼻煙霧彌漫!巨鱷受刺激干擾,掙扎遲滯一瞬!
張起靈抓住機會!猛地從水中躍起!黑金古刀攜全身力量與冰冷殺意,如開天辟地,狠狠刺入巨鱷相對脆弱的眼窩!
“噗——!”刀身盡沒!
巨鱷發(fā)出最后凄厲哀嚎,龐大身軀劇烈抽搐,轟然倒下,濺起巨大水花,緩緩沉入河底。
水面漸復(fù)平靜,只留大片暈開的血色。
張起靈站齊腰深水中,劇烈喘息。黑金古刀拄在河床支撐身體。渾身濕透,血污泥漿滿身,臉上擦傷,手臂腰腹幾道被鱗片利齒刮出的血痕正滲血。眼神依舊冰冷銳利,如浴血戰(zhàn)神。
吳邪胖子連滾爬爬沖到他身邊,聲音狂喜后怕:“小哥!你沒事吧?!”
張起靈微搖頭,目光警惕掃視四周水域密林。搏殺爆炸聲,必引不速之客。
制高點上。
見張起靈脫險,張昭月緊繃神經(jīng)驟松,巨大虛脫感席卷!她腿一軟,癱坐潮濕巖石,背靠冰冷石壁,大口喘息,淚水混汗水滑落。
“沒事了…他沒事了…”她喃喃,似安慰自己,又似向阿成確認。
阿成臉色稍緩,長舒一口氣,眼神依舊銳利掃視:“暫時安全。血腥味太重,此地不宜久留?!笔疽庾o衛(wèi)準備撤離。
異變再生!
“沙沙…沙沙…”
一陣極輕微、卻有規(guī)律的腳步聲,從側(cè)后方密林傳來!刻意隱藏行跡,且…不止一人!
阿成瞬間警覺!猛轉(zhuǎn)身拔刃!其他護衛(wèi)如獵豹弓身,武器出鞘,將張昭月嚴密護在中心!目光死鎖聲源方向!
枝葉晃動。幾道穿叢林迷彩、敏捷如猿的身影悄然出現(xiàn)。氣息精悍危險。為首者身姿挺拔,迷彩難掩優(yōu)雅。臉上油彩,唯露一雙黑曜石般的眼,深邃銳利,帶著洞悉一切的精明和…一絲難察的探究與復(fù)雜。
他抬手示意手下止步。目光越過阿成等人防線,精準落在被護衛(wèi)緊護身后、臉色蒼白淚痕未干的張昭月身上。
“解當家的?”阿成聲音冰冷戒備,認出——解家當家解雨臣!他怎會在此?還精準找到位置?
解雨臣未理阿成戒備,目光如實質(zhì)緊鎖張昭月。眼神復(fù)雜:審視、確認、難言激動、還有…仿佛穿透漫長時光的、沉淀已久的深沉…執(zhí)念?
他的視線,尤其在她空無一物的手腕上停留一瞬,眼底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
“這位姑娘,”解雨臣聲音清朗悅耳,卻帶穿透力,“剛才搏殺,精彩,也危險?!彼抗廪D(zhuǎn)向下方沼澤,又轉(zhuǎn)回張昭月臉上,嘴角勾起意味深長弧度,“看來,姑娘很關(guān)心下面那位張家族長的安危?”
張昭月被他看得心頭發(fā)慌,下意識往護衛(wèi)身后縮。解雨臣的眼神讓她感到莫名壓力和…一絲說不清的熟悉感?混亂記憶無解。
“解當家,”阿成上前一步擋在張昭月身前,聲音冰冷,“我們路過,無意卷入紛爭。請讓路?!?/p>
解雨臣目光終于移開,看向阿成,眼神恢復(fù)慣常優(yōu)雅精明,帶一絲若有若無壓迫:“路過?塔木陀深處,精準占據(jù)制高點‘觀戰(zhàn)’?汪家的人,果然名不虛傳?!彼c破身份,顯然早有情報。
阿成眼神一凝,握緊短刃。
氣氛劍拔弩張!無聲對峙,濕熱空氣仿佛凝固。
解雨臣目光再次投向張昭月,這次多了探究和…一絲極隱晦的、如同獵人鎖定獵物般的專注。
“姑娘,”他再次開口,聲音放輕柔,帶著奇異蠱惑韻律,“我們…是不是見過?”視線如無形探針,試圖刺穿她眼中迷茫,直抵記憶深處被封印之地。
張昭月心頭猛跳!熟悉感再涌!她茫然看解雨臣,努力搜尋混亂記憶,只換來劇烈頭痛!她下意識抬手按太陽穴,臉色更白。
阿成見狀,眼中寒光一閃:“保護姑娘!撤!”
護衛(wèi)立刻收縮陣型,簇擁張昭月如銅墻鐵壁緩緩后退,警惕盯住解雨臣一行。
解雨臣未阻攔。他站在原地,看張昭月在護衛(wèi)簇擁下消失在雨林深處。眼神深邃難測,指尖無意識摩挲左手拇指上一枚溫潤羊脂白玉扳指。
“汪藏海…張昭月…”他低語,嘴角那抹弧度擴大,帶著志在必得的銳利,“終于…找到了?!?/p>
雨林濕熱的風吹過短暫對峙的山巖,帶走緊張氣息,留下更深謎團和圍繞張昭月、來自解雨臣的隱秘風暴。
塔木陀驚心一幕剛落幕,另一場無聲狩獵,已悄然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