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雨終于停了。枕溪居濕漉漉的，樹葉掛著水珠，空氣冷颼颼的。

藏書閣二樓還昏暗暗的。張昭月縮在窗邊的軟榻上，身上搭著汪藏海那件深青外袍。她根本沒睡踏實，腦子里全是昨晚的事兒：那些族老惡狠狠的“斷”字，汪藏海雷霆般的低吼，還有那個幾乎要把她骨頭勒碎的擁抱。他身上那股沉甸甸的絕望和孤寂，到現(xiàn)在還讓她心口發(fā)麻。

她偏過頭，偷偷看靠在旁邊閉目養(yǎng)神的汪藏海。他坐得筆直，可眉頭皺得死緊，臉上那層疲憊在晨光里看得清清楚楚。下巴繃著，好像睡著了還在扛著千斤重?fù)?dān)。

手指頭還記得他眉心的觸感，耳朵里還響著他那句“是我沒保護(hù)好你”。心窩子像被針扎了一下，比昨晚聽見要“斷”了她還難受。這難受，不是為自己，是為他。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這念頭猛地沖出來，異常清晰。

她不能永遠(yuǎn)當(dāng)個啥也不懂、只會拖后腿的累贅！她得知道自己是誰，為啥張家追著不放，汪家人為啥那么怕她，又為啥……汪藏海寧愿跟整個家族翻臉也要護(hù)著她！

她得弄明白他扛的都是啥，那些書房里半夜的密談是啥意思，那些古墓、長生、終極……這些纏著她的噩夢到底是啥。她得有點用，哪怕一點點，能幫他分擔(dān)些，能讓他眉頭松一點，別讓他總是一個人頂著天。

這念頭一冒頭，就跟野草似的瘋長。

汪藏海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那眼神瞬間清醒，一下就抓住了她看過來的目光?？吹剿t腫的眼睛里那份不同以往的、帶著心疼和決心的復(fù)雜勁兒，他愣了一下。

“醒了？”聲音還有點啞，他走過來，很自然地伸手探她額頭，“不舒服？”袖子一動，那點暗紅的痕跡又刺了昭月的眼。

她坐直了，把他的外袍裹緊點，吸了口氣，直直看著他，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楚：

“藏海，你教我吧。”

汪藏海動作一頓：“教什么？”

“你能教的，都教我?！睆堈言卵凵窈芰?，帶著豁出去的勁兒，“古墓機關(guān)怎么看，風(fēng)水怎么走，草藥毒物怎么認(rèn)……所有能讓我弄明白眼前這攤子事的，我都想學(xué)?！?/p>

汪藏海眼神銳利起來，仔細(xì)打量她。昨晚那點脆弱好像被什么東西壓下去了，換成了一種韌勁兒。那求知的眼神，讓他恍惚看到了當(dāng)年京城里那個聰明好奇的沈家小姐，但又多了失憶后的痛和靜。

“怎么突然想學(xué)這些？”他問，語氣平平，“這些可不是繡花寫字?！?/p>

“因為我不想再當(dāng)你的累贅了！”張昭月有點急，帶著懇求，“昨晚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是懸在汪家頭上的刀，是你跟族人對著干的枷鎖！我……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個什么？張家為什么要我？汪家又為什么防著我？我想知道你整天在研究什么，哪怕就弄明白一點點……也比現(xiàn)在強！像個傻子聾子，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干看著你一個人扛！”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有點抖：“我不想光看著你累，看著你傷，看著你為了我……跟全世界作對！我想……我想站在你身邊，不是老躲在你身后！”

最后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憋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和心疼全倒出來了。

汪藏海靜靜聽著，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情緒翻涌。有點驚于她這么直白，心疼她把錯都攬自己身上，還有一絲說不清的……觸動。那句“站在你身邊”，像顆石子兒砸進(jìn)了心湖。

他沉默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蹭了蹭袖口那點暗紅。

書房里那些堆成山的古書、星圖、她的血樣報告，那些關(guān)于青銅門、終極、還有怎么把她身上這該死的“偽長生”詛咒弄掉的瘋狂研究……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危險得要命。

“這條路，黑得很，沾著血?！彼曇舻统粒瑤е妫疤みM(jìn)來，就別想回頭。知道得越多，擔(dān)子越重，麻煩也越大。昭月，真想好了？”

“想好了。”張昭月一點沒猶豫，眼神跟石頭一樣硬，“黑路也比當(dāng)瞎子拖累你強。重?fù)?dān)子，兩個人分，總比一個人扛輕省點。藏海，讓我?guī)湍恪辽?，讓我有本事護(hù)著自己，懂你在做什么。”

“護(hù)著自己……”汪藏海低聲重復(fù)，眼神閃了閃。這理由，他沒法拒絕。塔木陀的兇險還歷歷在目，解雨臣那探究的眼神，張家隨時可能追來……她不能永遠(yuǎn)靠他護(hù)著。教她本事，才是長久之計。

他看著那雙寫滿決絕的眼睛，那里面燒著的火，竟讓他那顆冰了幾百年的心，感到一絲久違的暖意和……盼頭。

過了好一會兒，他長長出了口氣，好像卸下個看不見的擔(dān)子，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輕松和……欣慰。

“行?！?/p>

就一個字，砸在地上都有聲，給張昭月推開了一扇門，門后是未知的危險，也是力量和真相。

教學(xué)沒立刻開始。

汪藏海先讓她吃了點東西，自己就被匆忙趕來的阿成叫進(jìn)了書房。

門一關(guān)，聲音沒了，但張昭月能感覺到里面氣氛繃得緊緊的。阿成說的，八成跟昨晚那幫氣走的族老有關(guān)，空氣里一股山雨欲來的味兒。

昭月沒湊過去，默默回了自己屋，心里亂糟糟的。汪藏海答應(yīng)了，可前頭的路，顯然坑坑洼洼，汪家內(nèi)部的暗涌一點沒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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