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從枯樹上驚起,翅膀拍打的聲音在黃昏的墓地里格外刺耳。林青霜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xù)擦拭面前的墓碑。她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長眠于此的人。
"姐,這塊碑文都快磨沒了。"林青巖蹲在不遠處,手里捏著一把小刷子,正小心翼翼地清理一塊老墓碑上的青苔。
"慢慢來,碑文要描得仔細些。"林青霜頭也不抬地說,手上的動作沒停。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弟弟腳邊。
林青巖撇了撇嘴:"這些老墳根本沒人祭掃,咱們干嘛這么費勁?"
"正因為沒人記得,我們才更要好好照看。"林青霜終于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她走到弟弟身邊,從懷里掏出一塊洗得發(fā)白的手帕,"看你這一頭汗。"
林青巖沒躲,任由姐姐給自己擦汗。他今年十六了,比姐姐矮半個頭,但已經(jīng)能感覺到姐姐踮腳時微微的吃力。他偷偷抬眼,看見夕陽把姐姐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怎么了?"林青霜注意到弟弟的目光。
"沒什么。"林青巖低下頭,繼續(xù)刷那塊墓碑。他聽見姐姐輕輕笑了一聲,然后腳步聲漸漸遠去。
天色越來越暗,秋風卷著枯葉在墳塋間打轉。林青霜收拾好工具,站在一處高地上環(huán)顧整個墓地。這里安葬的大多是村里的先人,也有些無主的荒墳。她和弟弟從小跟著父親學守墓,父母去世后,這活計就落在了他們肩上。
"青巖,該回去了。"她朝弟弟喊道。
林青巖正趴在地上檢查一塊傾斜的墓碑,聞言拍了拍手上的土,小跑過來:"姐,西邊那塊地好像有點下陷,明天得填一填。"
林青霜點點頭,伸手接過弟弟手里的工具包。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墓地,沿著小路往村里走。村口有棵老槐樹,樹下站著三個陌生男人,正東張西望。
林青巖立刻慢下腳步,擋在姐姐前面一點。那三個人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正盯著他們來的方向看。
"小兄弟,"刀疤男突然開口,聲音粗啞,"那片老墳可有主?"
林青霜剛要回答,林青巖就搶先道:"有主,我們就是守墓的。"他聲音繃得緊緊的。
刀疤男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黃牙:"年紀輕輕干這行?"他旁邊的兩個人也跟著笑起來,其中一個背著的麻袋里露出一點金屬的反光。
林青霜輕輕拉了拉弟弟的袖子:"天色不早了,幾位要是想祭拜親人,明天天亮再來吧。"
刀疤男沒接話,只是又看了他們一眼,特別是多看了林青霜幾眼,然后轉身和同伴低聲說了什么。三個人慢悠悠地往村外走去。
林青巖盯著他們的背影,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那麻袋里的東西,怎么看都像是洛陽鏟的柄。
"走吧。"林青霜輕聲說,拉著弟弟往村里走。
回到家,林青霜生火做飯,林青巖坐在門檻上磨一把小刀。飯很快做好了,一碟咸菜,兩碗稀粥。姐弟倆默默地吃著,誰都沒提村口的事。
"姐,"林青巖突然放下碗,"那幾個人不對勁。"
林青霜夾了一筷子咸菜放進弟弟碗里:"出門在外的人,樣子兇點也正常。"
"他們帶著洛陽鏟!"林青巖聲音提高了,"那是盜墓的家伙什!"
林青霜皺了皺眉:"也許看錯了??斐燥埌?,粥要涼了。"
林青巖沒再說話,但飯吃得心不在焉。吃完飯,他借口去井邊打水,偷偷溜出了院子。
暮色已經(jīng)籠罩了村子,林青巖順著小路往村外摸去。那三個外鄉(xiāng)人沒走遠,正在竹林邊的小路上慢吞吞地走著,時不時停下來指指點點。林青巖躲在竹叢后面,屏住呼吸。
刀疤男突然停下腳步,從麻袋里掏出一把鐵鍬樣的東西——果然是洛陽鏟。三個人湊在一起低聲商量,隱約能聽見"老墳"、"東西"之類的詞。
林青巖的心砰砰直跳。他得再靠近點聽清楚。他貓著腰往前挪,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竹枝。
"誰?"刀疤男猛地轉身,另外兩個人也迅速圍了過來。
林青巖轉身想跑,卻被一個瘦高個攔住了去路。刀疤男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小守墓人,跟著我們做什么?"
林青巖掙扎了一下,后背抵上一根粗壯的竹子:"你們想盜墓!"
刀疤男冷笑一聲,湊近他耳邊:"我們只要那個東西,拿到了就走。你要是聰明,就裝作沒看見。"
"敢動祖墳就讓你們橫著出去!"林青巖梗著脖子說,聲音卻有點發(fā)抖。
刀疤男正要說什么,竹林外突然傳來林青霜的喊聲:"青巖!你在哪兒?"
三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刀疤男松開手,在林青巖胸口重重推了一把:"記住,多管閑事會短命。"
林青巖踉蹌著后退幾步,轉身就跑。他沖出竹林,一頭撞進正四處找他的姐姐懷里。
"你去哪了?"林青霜抓著他的肩膀,聲音里帶著哭腔。
林青巖喘著氣,回頭看了一眼竹林。那三個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姐,他們真是盜墓的!我親眼看見洛陽鏟了!"
林青霜拉著弟弟往家走,手有點發(fā)抖:"先回家再說。"
回到家,林青霜點亮油燈,屋里頓時有了暖意。她拿出針線筐,開始補弟弟磨破的袖口。林青巖在屋里來回踱步,時不時檢查一下門閂。
"他們可能就是普通過路人,"林青霜輕聲說,"也許那工具是別的什么..."
"那明明就是盜墓的洛陽鏟!"林青巖急得直跺腳,"姐,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林青霜被針扎了一下手指,一滴血珠冒出來。她默默把手指含進嘴里,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信你。明天我們?nèi)ジ嬖V村長。"
林青巖這才稍微平靜下來。他坐在姐姐對面,看著她一針一線地縫補。油燈的光在她臉上跳動,顯得格外柔和。
夜深了,林青巖躺在床上卻睡不著。窗外樹影婆娑,風吹得樹葉沙沙響。他翻了個身,突然看見遠處樹林里有火光閃動——是火把的光亮,而且不止一個。
他猛地坐起來,想叫醒隔壁的姐姐,又忍住了。明天,明天一定要讓村長知道這事。他躺回去,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林青巖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額頭撞到了低矮的房梁。他顧不上疼,光著腳就沖到窗邊。那火光還在林間晃動,正朝著墓地移動。
"姐!"他轉身就要去推隔壁的門,卻發(fā)現(xiàn)姐姐已經(jīng)站在身后,手里攥著他們父親留下的獵刀。
"我看見了。"林青霜的聲音比平時低沉,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你去叫醒村長,我去墓地看看。"
林青巖一把抓住姐姐的手腕:"不行!他們有三個人!"
油燈的光在姐姐臉上跳動,她睫毛的陰影投在臉頰上:"祖墳不能出事。爹說過,那塊地底下埋著全村人的命。"
林青巖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帶他們?nèi)ゼ腊莸哪亲鶡o名冢,就在墓地最深處。父親當時的神情他從未見過,像是害怕又像是敬畏。
"那一起去。"林青巖抓起門后的鐵鍬,"我跑得快,先去找村長。"
林青霜猶豫了一瞬,終于點頭。兩人摸黑出了門,夜風裹著露水撲在臉上。林青巖剛要往村長家跑,突然聽見墓地方向傳來一聲悶響——是鐵鍬鏟土的聲音。
"來不及了!"林青巖轉身就往墓地沖,鐵鍬在手里嗡嗡震著。
墓地邊緣的灌木叢里,三個黑影正圍著那座無名冢。刀疤男舉著火把,另外兩人已經(jīng)挖開了表層的土?;鸢训墓庹赵谑希巧厦鏇]有名字,只有一道深深的裂痕。
"快點!"刀疤男壓低聲音催促,"天亮前必須——"
林青巖的怒吼打斷了他:"滾出我們的祖墳!"他掄起鐵鍬沖過去,卻被姐姐拽住。
火把的光里,刀疤男瞇起眼睛:"小守墓人,你們根本不知道下面埋著什么。"他從懷里掏出一塊黑乎乎的物件,"這東西能讓人起死回生,懂嗎?"
林青霜的手突然松了。林青巖感覺到姐姐在發(fā)抖。
"姐?"
林青霜盯著那塊黑石頭,嘴唇動了動:"爹的...護身符..."
刀疤男咧嘴笑了:"原來你們家守著這個。那就好辦了——"他突然撲過來,火把直往林青巖臉上戳。
林青巖眼前一黑,聞到頭發(fā)燒焦的味道。他胡亂揮舞鐵鍬,聽見金屬碰撞的脆響。有人悶哼一聲,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青巖!"姐姐的尖叫刺破夜空。
林青巖抹了把臉,手上黏糊糊的不知是血還是汗?;鸢训粼诘厣希樟亮私憬闵n白的臉——她手里的獵刀沾著血,刀疤男捂著肩膀踉蹌后退。
"你們會后悔的!"刀疤男嘶吼著,"那東西會要了全村人的命!"
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和火把的光亮。村長帶著村民趕來了。三個盜墓賊罵罵咧咧地消失在夜色中。
林青巖腿一軟坐在地上,這才發(fā)現(xiàn)無名冢已經(jīng)被挖開一角,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風從里面吹出來,帶著泥土和某種說不清的腥味。
林青霜跪在洞口邊,手里的獵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黑洞,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姐?那石頭到底是什么?"林青巖爬過去,抓住姐姐冰涼的手。
林青霜的嘴唇顫抖著:"爹說過...永遠不能挖開這座墳..."
村長的火把照亮了姐弟倆慘白的臉。老村長看著那個黑洞,突然跪了下來,嘴里念叨著古老的咒語。其他村民也跟著跪下,有人開始哭泣。
林青巖看著那個黑洞,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看著他。不是從洞里——是從他身后。他猛地回頭,只看見樹影搖晃。
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揮之不去,就像有冰涼的手指正順著他的脊背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