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試圖掙脫,后頸便傳來冰錐刺骨般的劇痛。那枚血月烙印,如同燒紅的烙鐵被強行冷卻后的余燼,深嵌在皮肉骨髓里,每一次心跳都牽引著它發(fā)出沉悶、冰冷的回響——那是殘翼留下的無形鎖鏈,是“容器”的恥辱烙印。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終于被刺眼的光線粗暴地拽回。
沒有冰冷的金屬墻壁,沒有閃爍的儀器紅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純白色的空間。
穹頂高得望不到盡頭,柔和卻無處不在的白光從每一個平面滲透出來,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無菌、圣潔卻又死寂到極致的氛圍中??諝饫餂]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種奇異的、如同新雪初融般的冰冷氣息,干凈得仿佛能滌蕩掉靈魂里最后一絲塵埃,也冷酷得能凍結(jié)所有生命的熱度。
我躺在一張同樣純白的平臺上,身體被一種無形的力場輕柔卻絕對地禁錮著,動彈不得。平臺懸浮在半空中,如同祭壇。下方,是光滑如鏡、一望無際的白色地面。
這里不是實驗室。是……神殿?還是墳墓?
“歡迎回家,VII號?;蛘哒f,蘇晚?”殘翼那如同浸毒絲綢般的聲音在空曠的圣殿中響起,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回音。
他站在不遠處,銀灰色的西裝纖塵不染,金色的豎瞳在圣潔的白光下閃爍著非人的光澤。他微微抬手,無形的禁錮力場解除。身體恢復了自由,但后頸烙印的冰冷和靈魂深處被窺視的寒意,讓我如同赤身裸體暴露在冰原之上。
“家?”我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無法掩飾的憎惡與恐懼。
殘翼輕笑一聲,步履優(yōu)雅地走近懸浮平臺,如同神祇巡視他的領地?!拔g月圣所,‘源質(zhì)’意志在人間的投影。這才是你誕生的地方,也是你最終的歸宿。”他伸出手指,隔著虛空,輕輕點向我麻木的后頸?!斑@里,是你力量的源頭,也是你存在的證明。”
力量?源頭?我只感覺到枷鎖和恥辱!
“沈肆呢?”我死死盯著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憤怒壓下恐懼,“你們把他‘處理’到哪里去了?!”
殘翼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金色的豎瞳里閃過一絲冰冷的嘲弄:“一個失敗的清道夫,一個被‘源質(zhì)’拋棄的殘次品,他的歸宿自然只有‘歸墟’?!彼D了頓,欣賞著我瞬間慘白的臉色,“不過,在他徹底化為虛無之前,倒是為圣所貢獻了最后一點價值——他的晶化數(shù)據(jù),很‘有趣’。”
歸墟?化為虛無?!最后的價值?!
巨大的悲慟和憤怒如同海嘯般沖垮了理智的堤壩!那個在爆炸中護住我的身影,那個倒在血泊中灰敗的面容,那個掌心滾落的、染血的方糖……一切畫面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尖銳!
“不——!”我嘶吼著,不顧一切地從懸浮平臺上撲向殘翼!什么烙??!什么恐懼!在這一刻都被燃燒的恨意焚毀!我要撕碎他那張?zhí)搨蔚哪槪?/p>
后頸的烙印猛地爆發(fā)出刺骨的冰寒!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力量瞬間攫住了我的身體,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同時刺入神經(jīng)末梢!
“呃啊——!”劇痛讓我瞬間脫力,重重摔在光滑冰冷的白色平臺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抽搐。烙印深處,仿佛有一只冰冷的眼睛在睜開,漠然地注視著我的反抗與痛苦。
殘翼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狼狽掙扎,臉上沒有怒意,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看籠中困獸的興味?!皯嵟吭骱??多么鮮活的生命能量……”他緩緩蹲下身,冰冷的豎瞳與我因痛苦而模糊的視線平齊,“可惜,在圣所,這些情緒只是……噪音?!?/p>
他伸出手,蒼白修長的手指并未觸碰我,只是懸停在我后頸烙印的上方。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精純的能量流順著他的指尖,如同毒蛇般注入烙??!
嗡!
大腦如同被投入了液氮!所有的情緒——憤怒、憎恨、悲傷、恐懼——瞬間被凍結(jié)、剝離!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絕對的空白!思維停滯,意識如同一潭死水,麻木地看著這純白圣潔的地獄。
“純凈,才是‘容器’應有的狀態(tài)。”殘翼收回手,滿意地看著我眼中熄滅的光。他站起身,對著空無一人的圣殿淡淡吩咐:“帶她去‘蜂巢’,進行初步同步測試。清除所有不穩(wěn)定記憶碎片?!?/p>
兩個穿著同樣純白緊身制服、臉上覆蓋著毫無表情的白色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平臺兩側(cè)。他們動作機械而精準地架起我癱軟無力的身體。面具后的眼睛空洞無神,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傀儡。
我被架著,雙腳幾乎離地,拖行在光滑冰冷的白色地面上。穿過巨大圣殿的側(cè)門,進入一條同樣純白、四壁流淌著柔和光暈的通道。
通道兩側(cè),是一扇扇緊閉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白色門扉。死寂無聲。只有我們?nèi)藛握{(diào)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里回響。
不知走了多久,通道盡頭出現(xiàn)了一扇巨大的、圓形的白色門戶。門戶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
門后的景象,讓即使處于意識凍結(jié)狀態(tài)的我,靈魂深處也傳來一絲本能的、無法形容的驚悸。
這是一個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龐大空間。上下左右皆是望不到邊際的純白。空間的中心,懸浮著一個巨大無比的、由無數(shù)六邊形白色“巢房”緊密拼接而成的球體結(jié)構(gòu)——這就是“蜂巢”。
每一個六邊形的“巢房”里,都靜靜地懸浮著一個人影!
他們穿著和押送我的人一樣的純白制服,臉上覆蓋著白色面具。身體被柔和的白光包裹著,如同沉睡在琥珀中的昆蟲。他們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無聲無息地懸浮在巨大的“蜂巢”之中,散發(fā)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絕對的死寂與秩序感。
而更讓人靈魂顫栗的是,一股龐大、冰冷、如同深海般浩瀚的集體意識波動,正從這巨大的“蜂巢”中彌漫出來!它沒有具體的思維,只有一種絕對的“存在”意志,一種冰冷的、同質(zhì)化的精神場域!置身其中,渺小的個體意識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會被吞噬、同化!
這里沒有痛苦,沒有掙扎,只有永恒的、冰冷的“純凈”。這里是意識的墳墓,是“容器”的最終形態(tài)!
“編號VII,接入預備序列。”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波動的電子合成音在空間上方響起。
架著我的兩個白面具人將我拖向“蜂巢”邊緣一個空置的六邊形巢房。巢房內(nèi)部光滑,底部亮起柔和的白光,如同張開的巨口。
不!我不要變成這樣!我不要成為這巨大蜂巢里一個無聲無息的零件!
意識深處被凍結(jié)的情緒似乎裂開了一絲縫隙,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層下的暗流,瘋狂涌動!但后頸的烙印如同最堅固的冰鎖,死死壓制著任何反抗的念頭!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操控著,一步步邁向那個白色的墳墓!
就在我的身體即將被推入空置巢房的瞬間——
嗡……噠…噠…噠…
一陣極其微弱、極其不協(xié)調(diào)的、如同老舊發(fā)條即將停擺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我腦海中響起!
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是直接回響在意識深處!微弱得如同幻覺,卻又異常清晰!
這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碎的熟悉感!
是懷表!是沈肆那塊金色懷表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但它此刻如此微弱,如此艱澀,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停止!
沈肆?!他還活著?!他在哪里?!這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
這微弱、瀕死的“噠噠”聲,如同投入冰海的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被烙印凍結(jié)的意識深處!那冰冷麻木的壁壘被這熟悉的聲音鑿開了一道裂縫!屬于“蘇晚”的意志——憤怒、恐懼、不甘、還有那一絲深埋的、連重置都無法徹底抹去的牽絆——如同熔巖般噴涌而出!
“呃——!”我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試圖抗拒白面具人的推搡!
“異常精神波動!干擾源不明!”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瞬間變得急促!“強制同步程序啟動!”
巢房內(nèi)的白光驟然變得刺眼!一股強大的吸力傳來,要將我的意識強行拖拽、融入那浩瀚冰冷的集體意志海洋!
就在這時,那微弱的、艱澀的“噠噠”聲,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突然變得稍微清晰了一點!它不再僅僅是聲音,更像是一段……殘響!一段蘊含著特定頻率、如同密碼般的能量波動!它穿透了烙印的壓制,頑固地在我的意識深處震蕩!
嗡!
后頸那冰冷的血月烙印,在接觸到這段懷表殘響的瞬間,竟極其微弱地……**共鳴**了一下!
不是被控制時的劇痛!而是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沉睡的琴弦被撥動的震顫!一絲微不可查的暖流,極其短暫地從烙印深處流過,驅(qū)散了萬分之一秒的冰冷!
雖然只是瞬間的異樣,但足以讓我瀕臨崩潰的意識抓住了一根稻草!
“共鳴體……”一個冰冷中帶著一絲訝異的聲音響起。
是殘翼!不知何時,他出現(xiàn)在了“蜂巢”的邊緣,金色的豎瞳穿透空間,牢牢鎖定了我,以及我后頸那剛剛產(chǎn)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異動的烙??!他的臉上,第一次失去了那種掌控一切的玩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般的貪婪興趣!
“停止強制同步!”殘翼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她帶出來!立刻!”
巢房刺眼的白光瞬間熄滅。那股強大的吸力消失了。兩個白面具人停止了推搡,如同接到最高指令的機器,迅速將我拖離了巢房邊緣。
我癱軟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著粗氣,如同剛從溺斃的邊緣被拉回。意識里,那微弱艱澀的懷表“噠噠”聲依舊在頑強地回響,像黑暗中的心跳。而后頸的烙印,在那一絲極其短暫的“共鳴”之后,似乎……變得有些不同了?冰冷的枷鎖依舊沉重,但仿佛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活性”?一絲與那懷表殘響隱隱呼應的頻率?
殘翼緩步走近,金色的豎瞳如同探照燈,死死地聚焦在我的后頸烙印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里面發(fā)生的每一絲變化。他緩緩蹲下身,冰冷的手指第一次真正地觸碰到了烙印的邊緣。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精純、都要具有穿透性的能量流,猛地刺入烙印深處!這一次,不再是壓制,而是……最徹底的探查!
“啊——!”難以形容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仿佛靈魂被冰冷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意識在極致的痛苦中再次瀕臨渙散!
殘翼閉著眼,似乎在感知著什么。他那張妖異的俊臉上,表情從冰冷,到探究,到震驚,最后定格為一種近乎狂熱的、扭曲的興奮!
“找到了……”他睜開眼,金色的豎瞳里燃燒著令人心悸的光芒,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簡單的干擾……是‘源質(zhì)’烙印的底層代碼……被那該死的懷表殘響……**激活**了?!”
他猛地站起身,俯視著因劇痛而蜷縮在地、意識模糊的我,如同在看一件終于展現(xiàn)出真正價值的絕世瑰寶。
“共鳴體……完美的共鳴體!”他的聲音在巨大的“蜂巢”空間里回蕩,帶著一種宣告般的狂熱,“你不再是容器了,VII號!你是……鑰匙!打開‘源質(zhì)’意志與那件‘遺物’之間……失落橋梁的鑰匙!”
他不再看我,對著空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不容置疑:“最高指令!停止所有對VII號的格式化程序!啟動最高級別維生與監(jiān)控!我要她活著!清醒地活著!立刻準備‘源質(zhì)回響’實驗室!我要親自進行……深度共鳴引導!”
殘翼的命令如同驚雷在死寂的“蜂巢”中炸響。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立刻回應:“遵命,殘翼大人。指令已下達。VII號實驗體狀態(tài)評估:精神閾值臨界,肉體損傷中度,建議注射……”
“閉嘴!”殘翼粗暴地打斷,金色的豎瞳里只有熾熱的貪婪,“按我說的做!她只要還有一口氣,能產(chǎn)生共鳴就行!”他不再理會電子音,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如同看著即將被送上祭壇的圣品,冰冷的手指帶著一絲興奮的顫抖,再次點向我的后頸。
這一次,注入的不再是純粹壓制性的冰冷能量,而是一種更加復雜、更加詭譎的波動!它像無數(shù)冰冷的觸手,深入烙印深處,試圖捕捉、引導、放大那剛剛被懷表殘響意外激活的微弱“共鳴”頻率!
“呃啊——?。?!”比剛才探查時更劇烈的痛苦瞬間爆發(fā)!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烙印深處瘋狂攪動、穿刺!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反復擊穿,劇烈地痙攣、抽搐!意識在極致的痛苦中徹底破碎,無數(shù)混亂的尖叫和破碎的畫面在腦海中瘋狂閃現(xiàn)!
但在這片毀滅性的痛苦風暴中心,那微弱的懷表“噠噠”聲,卻如同定海神針般,依舊頑強地、艱難地響著!它似乎感受到了烙印被強行引導的痛苦,那艱澀的節(jié)奏陡然加快了一絲,如同垂死心臟不甘的搏動!
嗡!
后頸烙印深處,那被強行引導的“共鳴”頻率,在懷表殘響的刺激下,猛地產(chǎn)生了一次極其短暫、卻異常強烈的抗拒性波動!如同被強行按住的琴弦發(fā)出的悲鳴!
“唔!”殘翼悶哼一聲,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反噬,觸碰我后頸的手指猛地被彈開!指尖縈繞的詭譎能量瞬間潰散!他那張妖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狼狽?
“怎么可能……”他盯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金色的豎瞳里充滿了冰冷的驚疑,“這‘遺物’的殘響……竟能干擾我的引導?甚至……反噬?!”
就在這時——
“警報!警報!‘容器陣列’B-7區(qū)精神波動異常!同步率下降!”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突然拉響刺耳的警報!
殘翼猛地抬頭,看向那巨大的“蜂巢”。
只見靠近中心位置,一片大約數(shù)十個六邊形巢房區(qū)域,原本柔和穩(wěn)定的白光正變得明滅不定!里面那些如同沉睡般懸浮的“容器”,身體開始出現(xiàn)極其細微的、不受控制的震顫!覆蓋在他們臉上的白色面具邊緣,甚至隱隱滲出……一絲絲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
如同平靜死水投入了一顆石子,微瀾正在擴散!
殘翼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陰鷙,他猛地看向蜷縮在地、意識渙散的我,又看向那片出現(xiàn)異常波動的“容器陣列”,金色的豎瞳里風暴匯聚!他明白了!
VII號烙印的異常共鳴,尤其是剛才那次強烈的抗拒波動,如同投入蜂巢意識海洋的一塊石頭,引發(fā)了難以預料的漣漪!干擾了部分“容器”的絕對同步!
“該死的……”殘翼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滔天的怒意和一絲被冒犯的暴虐。他不再看我,對著空氣厲聲喝道:“立刻鎮(zhèn)壓B-7區(qū)異常!啟動最高強度精神撫平!清除所有污染源!”
他的目光最后掃過我,如同看一個惹下大禍的麻煩源頭,冰冷中帶著一絲重新評估的審視和……更加濃厚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貪婪。
“把她……關進‘靜淵’。”殘翼的聲音恢復了冷酷的平靜,卻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膽寒,“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讓她……好好‘冷靜’一下?!?/p>
兩個白面具人再次上前,動作更加粗暴地將癱軟如泥的我架起,拖離這片純白的地獄圣殿。后頸的烙印依舊冰冷,但深處殘留著被強行引導的痛苦和那一絲微弱卻頑固的、與懷表殘響隱隱呼應的“共鳴”頻率。
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是殘翼站在巨大的“蜂巢”前,金色的豎瞳如同冰冷的探針,死死鎖定著那片出現(xiàn)異常漣漪的區(qū)域。而那片區(qū)域中,某個微微震顫的“容器”面具下,一絲蜿蜒的暗紅血跡,正緩緩滑落,滴在純白無瑕的制服上,觸目驚心。
污染源……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