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303寢室門的瞬間,金冬天像顆被點燃的炮彈,“砰”地將書包砸向床鋪,整個人重重陷進被子里,從齒縫里擠出悶吼:“這日子沒法過了!”
柳智敏和寧寧交換了個擔憂的眼神。寧寧放下手中的購物袋,輕輕坐到金冬天床邊:“Winter寶,柳老師又……”
“別和我提那個姓柳的!”金冬天猛地彈坐起來,抓過抱枕狠狠捶打,“今天寫作課,她當全班面念我的作文!”她突然跳下床,抓著自己短發(fā)在寢室里暴走,“就為那句'月亮像發(fā)霉的月餅',她說我比喻不當!可前天分明夸裴珠泫寫'路燈是糖葫蘆串'很有創(chuàng)意!”
柳智敏冷靜地放下水杯:“或許她覺得抒情文需要更美的意象?”
“雙重標準!”金冬天抄起桌上的作業(yè)本“唰啦”甩開,紙頁瘋狂抖動,“看看她給我的評語——'情感表達過于直白'!可上次月考作文要求寫《真實的自己》,現(xiàn)在我真實了她又嫌不夠含蓄!”
寧寧慌忙接住飄落的稿紙,突然瞪大眼睛:“等等...這句‘老師鏡片后的眼神像X光機’,你交上去了?”
“重點是這個嗎?”金冬天氣得跳上椅子,“小組活動更離譜!我們組做PPT,她非要我把所有動畫刪掉,說花里胡哨不像作業(yè)——”她突然壓低聲音模仿柳老師的語氣,“‘學術展示要莊重’,結果呢?”猛地拍向桌面,“昨天隔壁組用了會跳舞的熊貓表情包,她夸人家‘生動有趣’!”
柳智敏突然遞過手機:“剛收到班群通知,柳老師說明天抽查背誦《滕王閣序》?!?/p>
空氣瞬間凍結。金冬天僵在原地三秒,突然抓起絨毛熊玩偶勒住它的脖子:“殺了我吧!‘潦水盡而寒潭清’后面到底是煙光凝還是暮山紫?她上周剛改過說法!”
“冷靜點小熊要窒息了...”寧寧急忙解救玩偶,“要不我陪你背?我記了諧音口訣。”
金冬天卻突然癱坐在地,把臉埋進膝蓋,悶悶的聲音帶著顫抖:“你們說...她是不是特別討厭我?”燈光在她蜷縮的背上投下顫動的陰影,“每次路過辦公室,都能聽見她笑著和其他同學說話...”尾音消失在絨毛熊的肚皮里。
柳智敏蹲下身,輕輕拍她發(fā)抖的肩:“需要我陪你去找她談談嗎?”
回應她的是懷中突然爆發(fā)的尖叫:“才不要!我寧愿背完整本《古文觀止》!”金冬天跳起來踹飛拖鞋,“等著瞧!明天我第一個舉手背誦,錯一個字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月光爬上窗臺時,寢室里回蕩起咬牙切齒的誦讀聲,偶爾夾雜著抱枕砸墻的悶響。而在對面教師公寓的某扇窗前,柳智敏老師正看著手機里剛收到的匿名建議信,鏡片閃過一道若有所思的反光。
# 《生死滕王閣》
月光像冰冷的銀針扎進303寢室時金,冬天正用繃帶把《滕王閣序》纏在額前。活頁紙被膠帶層層包裹勒過劉海,活像負傷的敢死隊員。寧寧擔憂地遞上胖大海茶:“Winter,要不先睡......”
“噓!”金冬天猛地豎起食指,繃帶下的眼睛燃著幽綠的光,“我能聽見駢文在血管里流動的聲音?!彼蝗婚_始原地高抬腿,綁帶嘩啦作響:“運動加速供血!這樣典故就能輸送到海馬體!”
零點鐘聲敲響的剎那,金冬天“唰”地撕掉繃帶。紙頁紛飛中她躍上課桌,右腳踩著《古代漢語詞典》,左手抓著晾衣桿當驚堂木——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清越的嗓音震得吊燈搖晃。前八句如瀑布傾瀉,連“星分翼軫”的生僻字都咬得字正腔圓。柳智敏的手機錄像閃著紅點,寧寧的筆記本上劃滿密密麻麻的“正”字。
**記憶崩壞點發(fā)生在第三節(jié)**。當念到“鶴汀鳧渚”時,金冬天的喉結突然卡住。汗珠順著太陽穴滑進鬢角,晾衣桿的金屬桿身被她捏出指印。她看見鏡中的自己嘴唇開合,卻像條缺氧的魚。
“窮...島嶼之縈回?”寧寧用氣聲提醒。
“不對!”金冬天突然捶打腦袋,“上周改版后是‘紆’!柳智敏你記——你明明在作業(yè)本上用紅圈標過!”她發(fā)瘋似地翻開詞典,紙頁被撕破的脆響驚飛窗外夜鳥。柳指甲掐著掌心反復復讀,唇形掙扎著重復“YU”這個讀音,仿佛要用牙齒從虛空里叼出那個丟失的發(fā)音。
**最荒誕的搶救發(fā)生在寅時**。金冬天突然倒立在墻邊,血液沖紅的面頰貼著冰涼瓷磚:“地...地勢極而南溟深?”倒置的視野里,柳智敏平板電腦上的文稿字字倒懸如墜樓。寧寧舉著熏香在她腳底晃悠:“Winter,檀香助記憶......”
“有了!”金冬天鯉魚打挺翻下來,抓過口紅在鏡面狂書:
> 竄稀請數(shù)蚊香灰
(串“潦水盡”句諧音)
艷紅字跡在晨曦里怵目驚心。她魔怔般啃著手指關節(jié)背誦,直到東方既白。當初陽穿透玻璃,竟照見鏡面口訣下方有行小字注解——那是半年前某屆學姐用熒光筆寫的:
> 此句有異文爭議
建議直接背“煙光凝”版
晨光刺破云層時,金冬天像具提線木偶被架到教室門口。當柳老師鏡片反光掃過來的瞬間,她突然深吸一口氣,用盡畢生力氣吼出那句命運攸關的:
“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整個教室死寂三秒。柳老師扶了扶眼鏡:“發(fā)音很標準。”金冬天剛要癱軟,卻聽見講臺上傳來翻頁聲:“不過......”她的脊柱瞬間凍僵——“你背的是第三修訂版。”柳老師揚起手中泛黃的線裝書,“今天考察的是敦煌殘卷復原版?!?/p>
金冬天的瞳孔倏地擴散。在她轟然倒向地板的慢鏡頭里,粉筆灰在光柱中緩緩拼出四個大字:
滕
王
閣
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