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孟煙從噩夢中驚醒。夢里寧致雨站在遠處向她揮手告別，胸口插滿了各種顏色的電線，像個人體電路板。她翻身摸到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昨晚搜索的頁面："β受體阻滯劑對青少年心肌病的治療效果"。
窗外的雨輕輕敲打著玻璃，如同她不安的心跳。孟煙輕手輕腳地起床，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黑色筆記本。翻開第三頁，上面整齊地記錄著這幾天收集的所有關于心臟病的資料：
"肥厚型心肌病...遺傳傾向...可能引發(fā)猝死..."
"預后：五年存活率60%-70%..."
"治療：避免劇烈運動，終身服藥，嚴重者需植入心臟起搏器..."
每一個冰冷的醫(yī)學術語都像針一樣扎進她的眼睛。寧致雨騙了她。不是什么"輕微心律不齊"，而是可能危及生命的嚴重疾病。
孟煙的手指顫抖著撫過筆記本上粘貼的一張照片——那是上周他們在圖書館補習時，她偷偷拍下的寧致雨側臉。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他正專注地在課本邊緣畫星星，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那樣鮮活的生命，怎么會...
手機突然震動，孟煙嚇了一跳。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想知道寧致雨的真實病情嗎？明天午休，校醫(yī)室后門見?！粋€關心他的人」
孟煙盯著這條信息，后背竄上一股寒意。誰會知道她在查這些？又是怎么拿到她的號碼？她迅速回復：「你是誰？」但消息顯示發(fā)送失敗。
雨聲漸大，孟煙拉緊睡衣領口，感到一陣刺骨的冷。窗外，一道閃電劈開夜空，剎那間照亮了她書桌上那個小小的紙船模型——那是寧致雨上周用糖紙給她折的，說是彌補小時候沒能好好告別的遺憾。
第二天清晨，孟煙頂著黑眼圈來到學校。寧致雨照例在路口等她，但今天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嘴唇幾乎沒什么血色。
"昨晚沒睡好？"寧致雨接過她沉重的書包，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冰涼得不像活人的溫度。
孟煙強忍住追問的沖動，勉強笑了笑："復習到太晚了。"她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你呢？看起來也很累。"
寧致雨聳聳肩："老毛病，睡得淺。"他頓了頓，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關于昨天那個藥..."
"同學們早上好！"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林薇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手里抱著一疊作業(yè)本，"孟煙，李老師讓你早自習前去辦公室一趟。"
孟煙皺眉："現(xiàn)在？"
"說是關于下周數(shù)學競賽的事。"林薇微笑著，目光卻在寧致雨和孟煙之間來回掃視，"快去吧，李老師最討厭遲到了。"
寧致雨點點頭："去吧，我?guī)湍惆褧沤淌摇?
等孟煙走遠，林薇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你瘋了嗎？打算告訴她實情？"
寧致雨眼神一凜："你偷聽我們說話？"
"用不著偷聽。"林薇壓低聲音，"全校都知道你在追她。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知道你隨時可能猝死，還會..."
"閉嘴！"寧致雨一把抓住林薇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我的事輪不到你管。"
林薇掙脫開來，揉著手腕冷笑："我叔叔是心內科護士，你忘了？那天急救時他就在現(xiàn)場。"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你的超聲心動圖報告，想看看嗎？左心室壁厚度已經..."
寧致雨的臉色變得煞白，胸口劇烈起伏。他伸手想搶那張紙，突然一個踉蹌，不得不扶住墻壁。
林薇的表情立刻軟化了："對不起，我不是要刺激你..."她伸手想扶他，卻被推開。
"離我遠點。"寧致雨咬牙道，"還有，別接近孟煙。"
他蹣跚著走向教室，留下林薇站在原地，手中的報告單被攥得皺皺巴巴。
孟煙從李老師辦公室回來時，發(fā)現(xiàn)寧致雨不在座位上。他的書包掛在椅背上，藥瓶露出一角。
"寧致雨去校醫(yī)室了。"周浩頭也不抬地說，"讓你別擔心。"
校醫(yī)室？孟煙的心一沉。難道又發(fā)病了？她看了眼手表——離午休還有三小時，但那條神秘短信的內容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校醫(yī)室后門..."
上午的課孟煙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當下課鈴終于響起，她第一個沖出教室。校醫(yī)室位于教學樓西側一個僻靜的角落，后門很少有人走，外面是一片小竹林。
孟煙躲在竹林里，雨水從竹葉上滴落，打濕了她的肩膀。十二點整，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走了出來——是校醫(yī)張老師，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匆匆離開。
孟煙正猶豫要不要上前，突然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林薇從后門溜了出來，懷里抱著一個文件夾。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林薇對著竹林方向輕聲道。
孟煙深吸一口氣，走了出來："是你發(fā)的短信？"
林薇點點頭，將文件夾遞給她："寧致雨的完整病歷。上周體檢時我叔叔幫忙調出來的。"
孟煙接過文件夾，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翻開第一頁，寧致雨的名字旁邊赫然印著診斷結果："肥厚型梗阻性心肌病，心功能II級"。
"這種病..."林薇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平均存活年齡不超過35歲。劇烈運動或情緒激動都可能引發(fā)猝死。他爸爸正在聯(lián)系北京的專家，準備讓他轉學治療..."
病歷上的專業(yè)術語在孟煙眼前模糊成一片。她只清晰地記住了幾個數(shù)字：左心室壁厚度16mm（正常值＜12mm），射血分數(shù)58%（正常＞60%），建議"避免一切競技性體育活動，終身服藥隨訪"。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孟煙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
林薇的表情復雜起來："因為我見過他發(fā)病的樣子。"她指了指病歷最后一頁的急救記錄，"上個月籃球賽那次，他的心臟停跳了整整12秒。"
孟煙的胃部一陣絞痛，那天恐怖的記憶又回來了——寧致雨倒在地上抽搐的樣子，救護車刺耳的鳴笛，他蒼白的嘴唇...
"他不想讓你知道，是怕你擔心。"林薇嘆了口氣，"但我覺得你有權了解真相。畢竟..."她頓了頓，"他喜歡你，很明顯。"
孟煙猛地抬頭："什么？"
"得了吧，全校都看得出來。"林薇苦笑一下，"他課本上畫的全是你的側臉，天文社的活動只參加有你當主持人的那些..."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要是你？我們初中就是同學，我..."
孟煙突然明白了林薇眼中的敵意從何而來。那不是單純的班長對轉學生的排斥，而是...
"我不會放棄他的。"孟煙輕聲說，卻異常堅定，"不管他有什么病。"
林薇怔了怔，隨即冷笑："你以為愛情能戰(zhàn)勝一切？這是現(xiàn)實生活，不是言情小說。他的心臟每天都在惡化，隨時可能..."
"那又怎樣？"孟煙打斷她，"就因為時間可能不多，才更要珍惜每一秒，不是嗎？"
她緊緊抱住病歷本，轉身跑進雨中。身后傳來林薇最后的警告："他爸爸已經決定送他去北京了！下個月就走！"
雨越下越大，孟煙全身濕透卻渾然不覺。她跑到圖書館后的涼亭——她和寧致雨常在這里吃午飯。顫抖著翻開病歷最后一頁，家屬簽字欄里寧父的字跡力透紙背："同意轉診至北京阜外醫(yī)院進一步治療"。
日期是昨天。
孟煙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寧致雨發(fā)來的短信：「在哪？帶了傘嗎？」
簡單的一句關心，卻讓她的眼淚終于決堤。她該怎么回復？說她知道了所有謊言背后的真相？說她無法接受他即將離開的事實？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許久，最終她只回復：「圖書館避雨，馬上回去?！?/p>
收起手機時，一張紙條從病歷本里飄出來。是寧致雨的字跡，像是隨手記下的備忘：
「北京天氣干燥，要帶加濕器
藥量增加到早晚各一次
不能告訴小蘑菇真相，她會難過」
"小蘑菇"——他小時候給她起的外號。這么多年，他居然還記得。
孟煙將紙條貼在胸口，任淚水混著雨水流下。她知道該怎么做了。如果寧致雨想假裝一切正常，她就陪他演這出戲；如果他注定要離開，那么在這之前，她會讓他擁有最美好的回憶。
回到教室時，寧致雨正站在窗邊看雨。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臉上的擔憂瞬間化為微笑："淋成這樣，會感冒的。"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孟煙肩上，還帶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藥香。孟煙突然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瞬間的僵硬和掌心細微的顫抖。
"怎么了？"寧致雨輕聲問。
孟煙搖搖頭，只是更緊地握住他的手："沒什么，就是...突然想牽你的手。"
寧致雨的眼睛瞪大了，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回握，然后迅速松開。
"快上課了。"他低頭整理書本，避開她的目光，"那個...放學后還去圖書館補習嗎？"
"去。"孟煙堅定地說，"每天都去。"
直到你離開的那一天。她在心里默默補充。
放學鈴響起時，雨終于停了。陽光穿透云層，在教室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寧致雨幫孟煙收拾書本，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品。
"今天學三角函數(shù)？"他故作輕松地問。
"嗯，還有你落下的物理。"孟煙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我做了新的筆記..."
他們并肩走向圖書館，雨后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寧致雨的腳步比平時慢，呼吸有些急促，但每當孟煙投來詢問的目光，他就報以微笑。
圖書館角落的那個座位還空著。孟煙攤開筆記，寧致雨則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紙袋："給你，食堂的紅豆包，你說過喜歡..."
孟煙接過還溫熱的包子，喉嚨發(fā)緊。他總是記得這些小細節(jié)——她喜歡的食物、害怕的昆蟲、擅長的科目...就像她記得他喜歡星空卻對花粉過敏，擅長繪畫但唱歌跑調。
"寧致雨。"孟煙突然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要轉學..."
寧致雨的身體明顯僵住了："誰跟你說什么了？"
"沒有。"孟煙低頭翻著筆記，"只是想到你之前說過，你爸爸工作可能調動..."
"我不會走的。"寧致雨斬釘截鐵地說，聲音卻有些發(fā)抖，"至少...不是現(xiàn)在。"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少年倔強的輪廓。孟煙突然很想吻他，就現(xiàn)在，就在這個充滿書香和陽光的角落里。但她只是伸手拂去他肩頭一片看不見的灰塵。
"這道題我不太明白。"她指著一道三角函數(shù)題，轉移了話題。
寧致雨湊過來看題，發(fā)絲擦過她的臉頰。他講解的聲音很輕，帶著點鼻音，像是感冒了。孟煙偷偷觀察他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和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他講數(shù)學題時總是這樣，仿佛那些公式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這一刻如此完美，卻又如此脆弱。孟煙知道，就像雨后的彩虹，越是美麗，越是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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