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晨曦微露,清雅別院的小丫鬟們就嘰嘰喳喳地鬧開了。
碧桃捧著一件嶄新的藕荷色衣裙沖進楚清歌的廂房,臉蛋紅撲撲的像是擦了胭脂。
"清歌姐姐,快試試!李嬤嬤特意從庫房挑的,說是今日家宴上穿!"
楚清歌展開衣裙,料子是上好的軟煙羅,衣襟和袖口繡著精致的纏枝紋,雖不及前世宮裝的華貴,卻也雅致非常。
她指尖輕輕撫過那些細密的針腳,恍惚間想起前世除夕宴上那件金線繡鳳的禮服,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
"姐姐發(fā)什么呆?快換上呀!"碧桃急得直跺腳,"今日可是大日子,城主特許咱們下人也上席呢!"
楚清歌回過神來,笑著搖頭:"你先去,我隨后就來。"
待碧桃走后,她慢慢換上這身新衣。
銅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肌膚勝雪,雖無珠翠點綴,卻自有一股清麗脫俗的氣質(zhì)…她抬手撫了撫鬢角,前世那些繁復(fù)的發(fā)髻和沉重的步搖仿佛已經(jīng)是很遙遠的事了。
"楚姑娘。"
門外傳來蘇玉清潤的聲音…楚清歌推門而出,只見那俊美畫師一襲靛青色錦袍站在院中,手持一把象牙骨扇,正含笑望著她。
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整個人如同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蘇畫師"楚清歌福了福身,目光卻忍不住在對方臉上多停留了片刻。
這般絕色,便是前世宮中那些號稱"天下第一美男"的貢品也及不上三分。
蘇玉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姑娘今日...格外動人。"他展開折扇,聲音壓低,"聽聞姑娘要在宴上獻藝?"
楚清歌心頭一跳…昨日李嬤嬤確實找過她,說清雅別院需派一人參加家宴才藝表演,因她氣質(zhì)最佳,便選了她。
她本欲推辭,卻在聽說蘇玉、柳明軒等人都要獻藝后,鬼使神差地應(yīng)了下來。
美色當(dāng)前,不得不從呀…有些丟人…
"略通琴藝,不值一提。"她謙虛道,耳根卻有些發(fā)熱。
前世她琴技師從宮廷第一樂師,連父皇都贊不絕口,如今卻要在一群下人面前表演,想想都有些荒唐。
蘇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姑娘過謙了。昨日聽柳琴師說,姑娘對《梅花三弄》的見解頗為獨到..."
楚清歌心頭一凜。她何時與柳明軒討論過《梅花三弄》?正欲詢問,卻聽見書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沈硯站在門口,一襲月白色錦袍,腰間系著銀絲絳帶,白色綢帶束發(fā),整個人清冷如雪。他手中握著那根鶴首盲杖,面色比平日更加蒼白。
他又出現(xiàn)了,每次都如此準(zhǔn)確的出現(xiàn)。
"公子。"楚清歌回過神連忙上前,"今日家宴,奴婢扶您過去?"
沈硯微微搖頭:"不必。"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準(zhǔn)備好了?"
楚清歌知道他問的是表演之事,輕輕點頭,隨即意識到他看不見,忙道:"準(zhǔn)備好了,只是奴婢琴藝粗淺,怕是要出丑。"
沈硯唇角微微上揚:"無妨。"簡單的兩個字,卻莫名讓她心安。
蘇玉在一旁看著兩人互動,眼中閃過一絲深思,隨即笑道:"大公子今日氣色甚好,不知可否賞光,讓在下為您畫幅肖像?"
沈硯轉(zhuǎn)向蘇玉的方向,綢帶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不必。"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幸好碧桃匆匆跑來,說是家宴即將開始,催他們快些過去。
城主府正院張燈結(jié)彩,處處洋溢著年的氣息。
回廊下掛滿了紅燈籠,院中搭起了戲臺,四周擺滿了桌椅!仆人們穿梭其間,端上一盤盤熱氣騰騰的年菜——紅燒鯉魚象征年年有余,四喜丸子寓意團團圓圓,翡翠餃子形似元寶...
楚清歌跟在沈硯身后,目光掃過熱鬧的場面…前世宮中的除夕宴比這奢華百倍,卻從未有過這般鮮活的氣息…那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連笑聲都像是排演過的。
"清歌姐姐,這邊!"碧桃在丫鬟們的席位上招手。
楚清歌正要過去,卻被李嬤嬤拉?。?今日你代表清雅別院獻藝,坐那邊。"她指了指靠近戲臺的幾張桌子,那里已經(jīng)坐了柳明軒、蘇玉等府中有才藝的門客。
她忐忑地看了一眼沈硯…公子已經(jīng)被小廝引到了主桌,坐在城主身側(cè)。
城主夫人今日難得露面,一襲絳紫色衣裙,端莊華貴,只是眉眼間總帶著一絲愁緒。
"別緊張。"柳明軒見她過來,溫和地笑道,"就當(dāng)是彈給自己聽。"
楚清歌勉強笑了笑…她不是緊張,而是擔(dān)心自己的琴技太過出色,不似一個農(nóng)家女該有的水平…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宴席開始前,城主沈毅起身致辭。
這位威嚴(yán)的城主大人今日難得露出笑容,宣布今年新增才藝表演環(huán)節(jié),凡有一技之長者皆可上臺,最佳者賞銀十兩。
臺下頓時一片歡呼,楚清歌注意到,沈硯雖然安靜地坐著,手指卻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jié)奏與她平日彈琴時常奏的一首曲子一模一樣。
"第一項,琴藝表演!"管家高聲宣布,"有請清雅別院楚清歌姑娘!"
掌聲中,楚清歌緩步走上戲臺…臺上擺著一架桐木琴,雖不及前世宮中的名琴,卻也音色清亮!她深吸一口氣,在琴前跪坐下來。
指尖輕觸琴弦的剎那,前世那些宮廷樂師的教誨涌入腦海——"琴者,禁也,禁邪歸正,以和人心。"她閉上眼,手指自然而然地找到了位置。
第一個音符流瀉而出,如清泉滴落深潭!緊接著,一串流暢的旋律從她指尖流淌出來,時而如春風(fēng)拂面,時而似秋雨纏綿,既有高山流水的壯闊,又不失小橋流水的婉約。
這不是什么名曲,而是她即興所作。
前世宮中歲月漫長,她常常這樣自彈自娛,琴聲訴說著無人知曉的心事——對自由的向往,對真情的渴望,對那個被金碧輝煌禁錮的靈魂的哀憐。
臺下鴉雀無聲…楚清歌睜開眼,看到所有人都凝固了一般…筷子懸在半空,酒杯傾灑了也無人察覺!就連一向威嚴(yán)的城主都微微張著嘴,眼中滿是震撼。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尋找沈硯…公子依然安靜地坐著,白色綢帶下的面容看不出情緒,但手指已經(jīng)停止了敲擊,緊緊攥著衣角,骨節(jié)發(fā)白。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楚清歌輕輕按住琴弦。余音裊裊,久久不散。
寂靜。
然后是如雷的掌聲!碧桃和幾個小丫鬟激動得跳了起來,李嬤嬤不停地抹眼淚,就連一向嚴(yán)肅的管家都拍紅了手掌。
"好!好!"城主沈毅連聲贊嘆,"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啊!"
城主夫人也難得露出笑容,招手示意楚清歌上前:"這丫頭琴技如此了得,怎的做了丫鬟?該當(dāng)琴師才是。"
楚清歌心頭一跳…若成了琴師,便不能一直待在清雅別院了...這個念頭讓她莫名有些失落。
她福了福身,輕聲道:"奴婢不過是略通皮毛,蒙夫人謬贊。奴婢...更喜歡在清雅別院伺候。"
夫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既如此,賞銀二十兩,外加錦緞兩匹!"
楚清歌謝過賞賜,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沈硯…公子依然端坐著,唇角卻微微上揚,像是在笑。
接下來的表演她都無心觀看…蘇玉畫了一幅《歲寒三友圖》,筆法精妙,引得滿堂喝彩;柳明軒彈奏了一曲《陽春白雪》,技藝純熟,卻少了些靈氣。
其他丫鬟小廝們也各展所長,有的唱小調(diào),有的演雜耍,熱鬧非凡。
宴席過半,楚清歌突然發(fā)現(xiàn)沈硯不見了…她借口更衣離席,匆匆往清雅別院走去。
院中靜悄悄的,與正院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月光如水,灑在青石小徑上…楚清歌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房門前,聽見里面?zhèn)鱽?咚"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
"公子?"她推門而入,看見沈硯站在書案旁,地上散落著幾本書。鶴首盲杖靠在一邊,他的手指正摸索著桌沿,動作有些急躁。
"怎么回來了?"沈硯轉(zhuǎn)向她的方向,聲音比平日低沉。
楚清歌蹲下身收拾書本:"奴婢...擔(dān)心公子。"
沈硯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那首曲子...叫什么?"
楚清歌手上的動作一頓:"沒有名字。是奴婢...胡亂彈的。"
"你從何處學(xué)的琴?"沈硯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
楚清歌心頭一緊。這個問題她早有準(zhǔn)備:"小時候村里有個老秀才,教過奴婢幾個音符。"這謊話說得她自己都不信,一個鄉(xiāng)下老秀才怎會如此高深的琴藝?
沈硯沒有追問,只是慢慢坐回椅中,手指輕輕撫過桌面上的一處紋路:"再彈一次。"
"現(xiàn)在?"楚清歌驚訝地抬頭。
沈硯點頭,從案幾下取出一張琴——正是她剛才在宴會上彈的那張,不知何時被搬到了這里。
楚清歌心頭一熱…她接過琴,在窗邊的矮榻上坐下。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再次撫上琴弦。
同樣的曲子,此刻聽來卻更加私密,更加真切…沒有滿堂賓客,只有一個眼盲的公子靜靜地"望"著她,白色綢帶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楚清歌抬頭看向沈硯:公子依然端坐著,唇角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很美。"他輕聲道,"就像..."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
楚清歌問道:"像什么?"
沈硯搖頭,摸索著站起身:"回去吧,宴會還沒結(jié)束。"
楚清歌有些失望,卻也不好追問。她小心地扶住沈硯的手臂,觸手一片冰涼:"公子手怎么這么冷?"
沈硯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抽回了手臂,摸索著拿起盲杖:"我自己可以。"
楚清歌看著他倔強的背影,突然感覺心里有些酸澀。
"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吧。"她柔聲道,"今日折騰一天,您也累了。"
沈硯沉默片刻,輕輕點頭…楚清歌小心地攙著他,穿過月光籠罩的回廊…沈硯的腳步比平日沉重,呼吸也有些急促。
"公子是不是不舒服?"她擔(dān)憂地問。
沈硯搖頭,卻在下一刻突然踉蹌了一下…楚清歌連忙扶住他,觸手一片滾燙。
"您發(fā)熱了!"她驚呼,"奴婢去請大夫!"
沈硯抓住她的手腕:"不必。"他的手心燙得嚇人,"老毛病...躺會兒就好。"
楚清歌拗不過他,只好扶他回房,又匆匆去打來熱水。沈硯已經(jīng)自己脫了外袍,只著中衣靠在床頭,白色綢帶依然系著,襯得臉色更加蒼白。
"奴婢幫您擦擦臉。"她擰干帕子,輕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
沈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為什么拒絕做琴師?"聲音嘶啞,像是壓抑著什么。
楚清歌愣住了。她沒想到沈硯會問這個,更沒想到他似乎...很在意答案。
"奴婢...舍不得清雅別院。"她輕聲道,目光落在沈硯緊抿的唇上。
沈硯的手慢慢松開,滑落到被褥上:"你琴技...不該埋沒。"
楚清歌心頭一熱,鬼使神差地說:"那奴婢以后天天給公子彈,可好?"
沈硯唇角微微上揚,輕輕"嗯"了一聲。月光灑在床上,為他蒼白的臉龐鍍上一層銀輝。楚清歌看著他漸漸平穩(wěn)的呼吸,突然有種沖動,想摘掉那條綢帶,看看那雙從未睜開的眼睛是什么模樣。
但她只是輕輕拉好被角,吹滅了蠟燭,悄聲退出房間。
院中月光如水,遠處的歡笑聲隱約可聞。
楚清歌站在回廊下,摸了摸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前世那些美男子帶給她的愉悅,竟比不上今晚沈硯一句"很美"
這個認(rèn)知讓她既驚訝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