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解除的紅燈終于熄滅了,只剩下應急燈慘綠的光籠罩著剛恢復平靜的作戰(zhàn)室。空氣中還頑固地殘留著東三環(huán)垃圾怪獸留下的那股子混合了腐敗食物、劣質塑料焚燒和濃煙的詭異氣味,像一層油膜似的糊在鼻腔里。大地幾乎是把自己“卸”在了冰冷的金屬椅子上,骨頭縫里都透著被榨干的酸軟。眼皮重得跟掛了鉛墜一樣,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全身疲憊的肌肉。
面前屏幕幽幽地亮著,正是那份要命的《CR-7打掃垃圾行動報告(湊合用版).docx》,光標在慘白的光標線上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如同懸在頭上的秒針,冰冷地催促著他。時間過去了不到三十分鐘,報告進度卻還停留在開頭那行尷尬的“事件概述:”后面,跟著一片荒涼的空格。
最后那道從他掌心射出的詭異藍光,像鬼影一樣在他腦子里反復播放——怎么描述?設備抽風?突發(fā)性異常能量溢出? 還是干脆瞎編一個“我方新型便攜式武器試驗效果顯著”?哪種說法能糊弄住神木那雙冰凍射線似的眼睛,又不至于勾起他無窮無盡的刨根問底?大地覺得自己的腦漿已經和那些被毒液融化的塑料垃圾沒兩樣了,既混亂又粘稠。就在他第三次試圖敲下“武器試驗”又猛敲Delete鍵清空的時候,一只厚實、帶著煙油味兒的手掌輕輕地,卻堅定地按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行了娃,甭在這兒自個兒鉆牛角尖熬油了?!?老王的聲音像沙礫在破砂紙上摩擦,混著濃濃的倦意,卻意外有種讓人心里一沉的踏實感。大地抬起頭,透過眼前白蒙蒙的疲憊霧氣,看到老王那張胡子拉碴、皮膚像揉皺的舊皮革似的臉。他嘴角向下耷拉著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眼袋鼓脹發(fā)青,像裝了兩袋沉甸甸的陳年茶葉末。老王另一只手變戲法似的從他那件油漬麻花、永遠看不出原色的后勤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大號奶茶杯,看商標是“快樂肥宅水——噸噸噸終極版”。這玩意兒杯壁上還凝著冰冷的水珠,搖起來里面有輕微嘩啦聲,隱約能看到幾顆黑珍珠在粘稠的茶湯里緩慢蠕動。
“喏,冰闊落,給你順順氣。” 老王不由分說把杯子塞進大地手里。那冰涼的觸感激得大地下意識縮了下手指,寒氣沿著手臂直往上躥,卻也像往滾油里滴了滴水,混亂焦灼的大腦瞬間被這純粹的低溫刺得清醒了一秒?!俺蚰氵@樣子,跟剛從陰間爬回來的小鬼似的,魂兒都熬飛了。光靠你那點意志力跟神木那尊閻王耗?” 老王嗤笑一聲,露出一口被劣質煙草熏得微黃的牙,“那是拿雞蛋碰閻王令,不自量力。想在這地方多喘兩口氣?得‘偷’!”
老王渾濁的眼睛左右掃了掃,作戰(zhàn)室里其他隊員要么在角落的病床上挺尸,臉朝下埋在臟兮兮的被子里只有背部微弱的起伏;要么癱在椅子上翻著死魚眼刷手機,眼神空茫茫的,跟被抽干了腦髓差不多。確認暫時沒人注意這邊犄角旮旯,老王咧開嘴,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補充了一句,“跟哥來,這兒人多眼雜,‘祖?zhèn)魇炙嚒┱共婚_。帶你去個‘風水寶地’,給你瞧瞧啥叫……帶薪回血!”
“風水寶地?” 大地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地重復。他現(xiàn)在只想就地昏死過去,或者讓時間停止。跟老王走?他怕自己一站起來,那兩條軟得像面條的腿就得當場罷工。
“廢什么話!挪屁股!” 老王不由分說,蒲扇般的大手精準地揪住大地背后的作戰(zhàn)服背帶,稍一用力,幾乎是將他直接“拎”了起來。一股混雜著濃重機油、汗臭和廉價煙草的味道撲面而來,像是行走的大號車間腌菜缸。大地被這味道一沖,加上身體突如其來的垂直移動,眼前瞬間又冒起了熟悉的金星。老王另一只手則極其自然地,像抄自家門口的小板凳一樣,將大地椅子上那個死沉死沉的怪獸掃描儀鐵箱子連同下面墊著的硬板夾一并抄起。
“設備維護!例行巡檢! 新來的跟著學!” 老王拖著腳步,嗓門卻驟然拔高,像是在空曠的戰(zhàn)場上打信號槍一樣清晰,刻意宣告給滿屋子形如槁木的同事們聽。他的腰桿兒依舊挺得筆直,仿佛那一身油泥能提供某種堅不可摧的支撐力。沒人抬頭,只有幾個癱著的腦袋略微歪了下角度,又立刻垂下,連眼皮都懶得掀。警報結束后的作戰(zhàn)室,就是一座寂靜的精神墳場,再大的聲響也激不起半點波瀾。 大地像個破麻袋一樣被老王半拖半扶著,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后,沉重的掃描儀在老王的“維護”名義下,仿佛也獲得了臨時的免死金牌,暫時擺脫了壓死人的重擔。
老王推開的不是厚重的主控區(qū)氣密門,而是拐角處一扇毫不起眼的、漆皮斑駁脫落的普通小門,上面掛著一個灰撲撲的塑料牌,字跡模糊得幾乎難以辨認——“能源管道維護預備間”。一股更加強烈、更加醇厚的復合氣息撲面而來:濃稠凝固的潤滑脂味,陰冷潮濕的灰塵味,混合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過期方便面調料包氣息,簡直是一場嗅覺的地獄三重奏。門軸發(fā)出干澀刺耳的“嘎吱——”,像一個瀕死老人的呻吟。里面空間狹窄得像個豎起來的棺材,密密麻麻纏繞著粗粗細細、裹著灰白色保溫棉的管道,有些地方還在“噗噗”地緩慢冒著蒸汽。唯一的亮光來自于墻上掛著的一盞臟兮兮的防爆燈,燈泡被厚厚的油灰包裹,發(fā)出的光昏黃無力,勉強照亮巴掌大的地方,映照出地面上一灘灘深色的、粘稠的油污,像凝固的黑色血跡。空氣中灰塵在光線下無力地飄浮著,如同懸浮的亡靈。
“就這兒了,咱的‘行宮’,冬暖夏涼,油味提神!” 老王顯然很滿意,他咣當一聲將沉重的掃描儀箱子和硬板夾往角落稍微干凈點的地方一撂,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他熟門熟路地拽了拽從高處垂下來的一個巨大的帆布工具包的帶子,包上印著模糊褪色的“XIG”字樣,沉重得像個小型棺材?!皝韥韥?,給你變個真正的好寶貝?!?他費力地把那大帆布包拖到地上,帆布和地面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接著,老王開始像在拆一個價值連城的禮品盒一樣,極其鄭重地從那骯臟的工具包里往外掏東西——
首先是一個同樣皺巴巴的大號奶茶杯,空了的,杯壁上掛滿了凝固的棕色糖漿殘留?!盎A容器,承載‘夢想’的搖籃!” 老王嘴里念念有詞,動作卻毫不含糊。然后是一摞材質古怪的袋子。一個看起來是印著“戰(zhàn)斗口糧”的真空保溫袋(上面還印著一行小字“能量保障,使命必達”),質地堅韌;一個是大紅色、印著褪色油亮肥腸剪影的“王氏鹵煮,滋溜冒油!!”油膩膩的外賣防水袋;最后一個居然是亮銀色的,“極速科技散熱貼”的硬塑泡泡包裝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偷懶,也得有偷懶的材料學!” 老王像展覽稀世珍寶一樣將材料在油膩的地上排開,又變戲法般地從他工裝褲側兜摸索出幾根折彎的廢吸管、一段纏繞絕緣膠布的電線,最后更是掏出了一小團……沾滿油污的、不知道擦過什么的“高級抹布”——但這團布表面竟然泛著奇異的微光,隱約能看到“超纖維納米布(實驗室專供)”幾個幾乎磨沒的小字。
大地倚著冰涼潮濕的管道壁,眼皮越來越沉,老王這堆破爛玩意兒組合在一起,其荒誕程度比他剛才干掉垃圾獸還要離譜。他用盡最后一絲清醒的意志,在腦海里無聲地吶喊:【艾克斯!醒醒!掃描一下這堆東西!老王是不是被怪獸毒氣熏傻了?他這是要用垃圾做另一個怪獸出來嗎?】
幾乎在他念頭升起的瞬間,口袋深處那個小小的金屬方塊極其輕微地振動了一下。冰冷、清晰的意念直接切入他的思維,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掃描啟動。目標:無序混合廢棄物堆。
材質分析:聚乙烯合成纖維(奶茶杯)…耐高溫復合薄膜(鹵煮袋)…多層反射隔熱層(泡泡袋)…碳基油污混合物(抹布)…
結構預測:結構邏輯混亂,可能性方案數(shù):零。
結論:典型低效資源浪費。人類廢物回收處理系統(tǒng)存在明顯漏洞。】
艾克斯的邏輯分析一板一眼,帶著宇宙人特有的不近人情。
大地在腦子里嘆氣:【不是讓你評判環(huán)保問題!我是說!老王他到底在干嘛?】
【未檢測到目標生物神經系統(tǒng)病變跡象。行為邏輯無法解析。推測為:非戰(zhàn)斗性無意義動作消耗。建議關閉觀測模塊節(jié)約能量。】 艾克斯冷冰冰地回應,顯然覺得這比分析垃圾怪獸還要難以理解。
“嘿!小子別走神!看仔細了!” 老王不滿地拍了大地胳膊一下,把他和艾克斯冰冷意念的交流打斷。老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大師級操作中。他首先極其小心地用指甲摳開了奶茶杯底部的凹陷部分,留下一個小孔。接著拿起那個看起來最堅韌、印著“戰(zhàn)斗口糧”的真空保溫袋,手腕一抖一抖,用一種近乎變態(tài)的精確手法,將那堅韌的特殊銀箔膜均勻地蒙在了奶茶杯敞開的頂部,像封裝古董瓷器一樣小心翼翼。那些折彎的吸管不是隨意丟棄的垃圾,而是被他精準地刺入孔洞并粘牢,成為幾根堅硬的“支撐柱”。那段裹著絕緣膠布的電線,則被塑造成了一個小巧的彈性框架,緊緊卡在奶茶杯口內部。每一件廢物,在他手里都煥發(fā)出新生,成為精密結構的一部分。
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那團油膩不堪的“超纖維納米布”。老王沒半點嫌臟,在油污混合物的地面上隨意攤開,揉搓了幾下使其相對平整,然后像給襁褓中的嬰兒鋪墊子一樣,用那根油乎乎的鹵煮袋子細心地卷著布的邊沿固定住——一張結構復雜的“躺墊”核心就誕生了!最后,他將這個“核心”巧妙地塞進了那個閃耀著廉價金屬光澤的“極速科技散熱貼”硬塑泡泡包裝袋里,拉緊頂部的抽繩,一個奇異的、略顯臃腫的、閃爍著詭異金屬光澤的“改造奶茶包”宣告完成!
老王得意地舉起這個散發(fā)著混雜氣味的不明物體,昏黃的燈光下,奶茶杯、保溫袋、鹵煮袋、泡泡袋、油污抹布、彎曲吸管和絕緣電線奇異地融合一體,像一個瘋狂科學家的失敗造物。老王的手指在奶茶杯不起眼的一個側壁小凸起上輕輕一彈!
“噌啷!”
一聲清脆短促的機械音響起!奇跡降臨!
那個“改造奶茶包”瞬間像被注入了生命!
它猛地向上、向兩側自動彈開、延展!
堅韌的保溫袋膜變成了一副靈活撐開的骨架!
油亮鹵煮袋包裹的抹布墊芯平坦地展開,剛好是個符合人體工學枕面尺寸的承托面!
亮銀的泡泡袋成為反光透氣的隔離層!
彎曲的吸管支撐柱和電線彈性框架完美契合,構成穩(wěn)固的三角支撐結構!
短短兩秒!一個堅固、平整、自帶靠背和微微傾斜角度的簡易折疊小睡床,如同變形金剛般徹底展開,穩(wěn)穩(wěn)地支在了地上! 那床面上甚至還保留了鹵煮袋子油膩的光澤,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它獨特的出身。
大地張著嘴,眼珠子差點從眼眶里掉出來,下巴幾乎要砸在油膩的管線上。他甚至忘記了疲憊,忘記了報告,忘記了剛才那驚天動地打怪獸又寫報告的非人經歷。這種智慧,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簡直超越了奧特曼的光線!
老王像一位完成了杰作的藝術家,欣賞著自己的造物,咧嘴一笑,露出熏黃的牙齒:“看見沒?這才是真家伙!‘奶茶遁甲-便攜式回血王座改良版’!甭管多累,往上一躺,十分鐘,包你回魂兒!眼一閉一睜,閻王都繞著你走!你手上那個裝模作樣的鐵盒子,”他用油乎乎的下巴朝旁邊死沉的掃描儀努了努,“十個加起來也比不上我這‘王座’頂用!”他拍了拍那睡床靠背的鹵煮袋部分,發(fā)出“噗噗”的悶響,“試試?”
大地僵硬地伸出手,帶著難以言喻的敬畏感,小心翼翼地碰觸了一下那床面。比想象的結實,微微的彈性,雖然那股混合的味道依舊讓人皺眉,但一種近乎“安全港灣”的誘惑力確實從那床面上幽幽散發(fā)出來。這絕對是人類發(fā)明史上針對“高效摸魚”這個永恒難題的最偉大創(chuàng)造!
就在大地準備屈膝跪下,體驗一下這“王座”的滋味時——
“嗡——!”
一聲極其細微、卻帶著冰冷金屬質感的蜂鳴聲,像一把微縮的冰錐,突兀地扎破狹小管道間里渾濁的空氣。
【警報!】艾克斯冰冷的聲音如同最鋒利的冰凌,瞬間貫穿大地的意識核心,帶著絕對的、超越生理感官的洞察!【高頻定向微波掃描源!極低功率!隱蔽探測!切入角度:西南15度!覆蓋范圍:本立方空間!目標:生物體征!】
大地渾身的汗毛如同受驚的刺猬,在零點零一秒內全部炸開!冰冷刺骨的警兆感像蛇一樣順著脊椎骨瘋狂向上爬!他猛地扭頭看向老王!
老王臉上的得意笑容如同風化千年的石雕,在剎那間徹底粉碎、剝落!那雙被渾濁油脂覆蓋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種原始野獸被踩住尾巴的極致驚恐!他的反應快得像一道閃電!枯瘦的手指化作一道殘影,“啪嗒”一聲精準無比地彈在他油亮鹵煮袋卷成的支撐框架上某個隱蔽的小節(jié)點!
“呼啦!”
如同魔法消失!那個剛才還穩(wěn)固舒適的“回血王座”瞬間塌陷、收縮、扭曲!老王的手快成了一道虛影,那些堅韌的保溫袋膜、油亮的鹵煮袋、閃亮的泡泡袋如同最聽話的士兵,在他的十指翻飛下急速卷疊、纏繞、歸攏!不到兩秒!那個神奇的睡床便縮回了那個充滿欺騙性的、布滿水珠的皺巴奶茶杯!整個過程行云流水,無聲無息,只有老王粗重的喘息和指尖帶起的微弱氣流聲!
老王一腳將奶茶杯踢進角落那個巨大的“XIG”帆布工具包深處,同一時刻,另一只腳狠踹在旁邊的粗大管道上發(fā)出巨大的“哐當!”一聲,嘴里已經無縫銜接到位大聲罵了起來:“艸!又是這破蒸汽閥!吱哇亂響!還讓不讓人安生修個電機了?!后勤部這幫孫子!吃的干飯??!” 罵聲高亢響亮,充滿了底層勞動人民的樸實話糙理不糙的憤怒,瞬間充斥了整個狹窄空間,完美地遮蓋了剛才那短暫的、如同魔術般展開又消失的瞬間。
就在老王踹管子罵娘的尾音還在管道壁上嗡嗡回響的同時——
“嗡嗡嗡……嗡嗡嗡……”
那聲音不再是艾克斯偵測到的低頻隱蔽掃描,而是清晰無比、充滿了威脅性的、如同放大了一百倍的工蜂振翅般的金屬噪音!由遠及近,冰冷地穿透墻壁、鐵門!
“嗤啦——!”
工具間那扇唯一的、布滿油污的防爆玻璃觀察窗外,驟然被一道極其刺眼、極其冷酷的藍色激光束覆蓋!光柱如同手術臺上無情的探照燈,精準地切割過那扇污穢的窗戶,仿佛要穿透油污,直視屋內的一切!
一架通體漆黑、結構棱角鋒利得如同毒蜘蛛肢體的四旋翼無人機,不知何時已經懸停在室外!它下方旋轉的鏡頭閃爍著兩點冰冷的猩紅光芒,像兩只惡魔的眼睛,正死死鎖定這扇小窗!機腹下方那冰冷的藍色激光束,如同手術刀的尖鋒,反復掃過小小的窗格,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伴隨著高頻率的嗡鳴!每一次掃描,大地都覺得自己的皮膚上掠過一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靜電感,仿佛靈魂都要被那雙電子眼透視、標記!
【目標確認!】艾克斯的聲音像是被冰封過,帶著一股源自能量核心的深度厭惡!【復合探測模式開啟:高精度熱成像!基礎金屬探測!疑似生物特征動態(tài)捕捉識別!探測矩陣等級:3級防范(威脅員工等級:高)!評估:此裝置針對人類員工個體生理狀態(tài)掃描效能超越本公司怪獸入侵早期預警系統(tǒng)37.8%!結論:貴司用于防范內部員工低效行為的科技投入優(yōu)先級顯著高于外部物種生存威脅!奇葩!】 最后兩個字,艾克斯冰冷的邏輯語調里,罕見地帶上了一絲宇宙種族間的震驚和鄙夷。
“操!是‘鐵鷹衛(wèi)隊’那群棺材臉的東西?。 崩贤醯秃鸬?,聲音壓得極低,像野獸在喉嚨里發(fā)出的威脅咆哮。渾濁的眼睛里剛才的驚恐已經被一種極度憎惡的戾氣所取代,他猛地一把將還僵在門口的大地向臟污的管道后面狠狠一推!“快!找死角!甭管哪根管子后面!把自己當塊抹布!貼上墻!別露頭!”
大地感覺自己就像一顆被粗暴扔出去的保齡球,重重撞在冰冷、布滿粘稠油垢的金屬管道上,后背一片油膩膩的滑膩,刺鼻的鐵銹和機油混合味嗆得他幾欲嘔吐。他手忙腳亂、心驚膽戰(zhàn)地把自己的腦袋拼命往兩根粗大管道的狹窄縫隙里擠,蜷縮起身體,恨不得自己能液化滲進這鐵疙瘩里。他聽見外面那催命符般的嗡鳴聲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更加靠近,機翼切割空氣發(fā)出高頻厲嘯,那冷酷的藍色激光束透過窗戶縫隙,像游走的水銀一樣在對面布滿油污的墻上印下慘白的光斑。他甚至能“聽”到——或者說,透過艾克斯共享的感知,“感覺”到——那無形的探測波束如冰冷的潮水,一遍又一遍地沖刷過這個狹小空間!每一次掠過,都像是被一張由金屬探測線和體溫傳感器編織成的無形巨網(wǎng)濾過,皮膚的微麻感越發(fā)清晰,仿佛連血液流動的方向、眼皮跳動的頻率都被那雙冰冷的電子眼記錄在案! 他毫不懷疑,只要被那束激光鎖定超過一秒,下一秒無人機下方那寒光閃閃的迷你網(wǎng)彈發(fā)射口(他還眼尖地注意到另一個疑似微電流麻醉針的孔洞?。┚湍馨阉屠贤跸翊淖右粯哟虬プ撸?/p>
時間在無聲的高壓恐懼中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老王的罵聲早已停止,只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在管道間悶響,和大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形成絕望的二重奏。外面的轟鳴和掃描沒有停止。忽然,頭頂上方一陣密集的、尖銳的“篤篤!”聲如疾風暴雨般響起!
艾克斯的警報瞬間拉升到尖銳高頻!【次級目標!微型聲吶陣列啟動!多點位!穿墻!結構掃描!目標疑似:隱蔽空間及異常空腔!】 那感覺,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縫衣針從四面八方、穿過厚重管道的阻隔,扎進大腦皮層進行掃描!大地只覺得頭皮陣陣發(fā)緊刺痛。
老王的臉徹底白了。他靠著的管道正是睡床材料藏匿的方位!他的身體微微發(fā)著抖,剛才推人時的戾氣消失殆盡,只剩下亡命徒般的絕望賭注。
突然——
“嗚~哇~嗚~哇~~~~??!”
一陣撕心裂肺、直搗耳膜的嬰兒凄厲哭嚎聲——絕對是那種能讓耳膜穿孔、靈魂出竅的嬰兒哭聲——毫無預兆、鋪天蓋地、又像壞掉的喇叭般失真地爆發(fā)出來!尖銳的哭嚎聲波在這狹小的金屬管道間瘋狂撞擊回蕩,如同滾雷炸響!比剛才“鐵鷹”的嗡鳴聲霸道一萬倍!
“鐵鷹”那單調冰冷的嗡鳴瞬間被完全壓制!連那穿透力極強的激光掃描束都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短暫的扭曲、波動!緊接著,外面監(jiān)控區(qū)域似乎爆發(fā)了一陣低沉的騷動、低沉的咒罵和手忙腳亂的噪音。那架“鐵鷹”懸停的嗡鳴短暫地變成了一個憤怒、尖利的高頻嘯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充滿了一種被卑劣手段干擾的暴怒!隨即,外面那冷酷的藍光倏忽熄滅!嗡鳴聲帶著極端的不甘迅速拉遠、消失!
老王靠著管道壁,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剛才那一瞬間,仿佛在油鍋里走了一圈滾釘板。大地癱軟下去,背靠著冰冷油膩的管道,大口喘息,肺部火燒火燎,感覺下一秒心臟就要跳出來罷工。
“哈……哈……老趙家的三娃……哭起來……比超音波怪獸還猛……給力……” 老王癱軟在地,指著墻角一個蒙滿灰塵的破爛紙箱喘息道。大地這才看清,那紙箱里塞著幾件舊衣服,一個老式擴音喇叭被粗暴地塞在里面,喇叭口被一個巨大的、印著卡通圖案的塑料奶嘴牢牢塞住……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工具間搖搖欲墜的鐵門被人從外面粗暴地踹開!一個巨大的陰影堵住了入口!來人身高接近兩米,穿著和無人機一樣的漆黑啞光戰(zhàn)斗制服,肩章上印著一只猙獰的、目露兇光的電子瞳孔鷹隼!肌肉虬結得幾乎要撐爆衣服,一張臉像花崗巖雕刻出來的,毫無表情,眼神銳利得能割破皮膚!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擠在管道角落里、一身油污、臉色煞白驚魂未定的老王和大地。這正是神木隊長提過、專門負責執(zhí)行“員工行為規(guī)范強化”(大家都私下叫“獵犬行動”)的安保主管,人稱“黑棺”的卡洛斯!
老王猛地從地上彈起來,臉上瞬間堆滿被油污加深的諂媚笑容,小跑著迎上去,點頭哈腰動作熟練無比:“卡…卡隊!喲!您親自巡檢辛苦啦!這不,剛想?yún)R報呢!這破工具間里一個備用電機熱得快冒煙了!嗤啦嗤啦的!我趕緊帶新來的‘設備維護’,生怕再短路引起個火什么的,那就麻煩大了!絕對是為了安全!您看這油,這汗!剛忙活完!啥動靜我們也沒聽著,是不是……是不是哪個實驗室又亂放什么超頻玩具,引來‘鐵鷹’了?” 老王的口才如同抹了油一般順滑,一邊說一邊用他那油得發(fā)亮的袖子抹著臉上根本不存在的汗,順便指向角落里剛才被踹過、此刻正在發(fā)出輕微“滋滋”電流聲冒煙的疑似電機部件(大地無比確定老王剛才靠倒時絕對故意壓破了某個劣質塑料管,噴了點液體到那接線口上?。?。
卡洛斯那石頭般的臉龐紋絲不動,眼神銳利如刀,緩慢、冰冷地在老王諂媚的臉和大地蒼白的臉上來回刮過。大地的心跳幾乎停止,努力讓自己的眼神保持和表情一樣空洞而疲憊,學著老王把臉往旁邊油膩的管道上蹭了一下,留下明顯的黑污痕跡,試圖偽裝成“真的在干臟活”。整個工具間里彌漫著劣質塑料燒焦的糊味和剛才嬰兒哭嚎喇叭殘留的微弱喇叭電流回響。死一般的寂靜中,只有那冒煙的電線發(fā)出越來越響的滋滋聲,像死亡的倒計時。
冰冷審視的目光在老王臉上停留了足有三秒——這是大地有生以來感覺最漫長的三秒——然后毫無征兆地轉向了面色慘白如紙、瑟瑟發(fā)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的大地。大地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仿佛靈魂都被那目光洞穿。
就在這時,卡洛斯左耳隱藏的通訊耳機里極其微弱地傳來一聲急促的報告!距離太近,大地甚至能隱約捕捉到斷斷續(xù)續(xù)的詞:“餐廳……爆發(fā)……沖突……雞腿……失竊……D區(qū)監(jiān)控……混亂……”
卡洛斯巖石般的面部肌肉似乎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冰冷的目光在大地臉上又停留了不到一秒鐘,仿佛在權衡一個微不足道的砝碼的價值。他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極輕、卻充滿了極度輕蔑的冷哼,如同寒風吹過冰縫。
“……設備維護……”卡洛斯開口了,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紙磨鐵,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子,目光最后掃過老王那布滿油污的笑臉,里面沒有絲毫溫度,“不是給你們當棺材板躺尸用的!五分鐘!收拾干凈!別留味道!味道超標自動報警!” 說完,那堵高大的“黑棺”豁然轉身,沉重的作戰(zhàn)靴踏在油膩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毫不猶豫地快步離去,沖向更“重要”的戰(zhàn)場——那為雞腿引發(fā)的混亂。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再次發(fā)出痛苦的“嘎吱”呻吟。
隨著那壓迫性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老王臉上的諂媚瞬間剝落,露出劫后余生的蒼白底色,脊梁像是被抽了筋,猛一下子靠在墻上,喘息粗重得像破風箱。他顫抖著手,從工具包深處撈出那個“奶茶遁甲”,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敢再展開,只是狠狠地在手里攥緊。布滿血絲的眼珠子死死盯著地上那個模擬故障冒煙的“電機”,又猛地看向門外,眼神復雜地穿透重重管道,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食堂方向正在上演的混亂廝殺。
“媽的……雞腿……”老王突然低聲罵了一句,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比對抗“鐵鷹”更深沉、更原始的怒火和某種兔死狐悲的凄惶,“這幫畜生……搶根骨頭都能咬掉自己人半條腿……”
他劇烈咳嗽了幾聲,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濃痰,猛地扭頭看向癱在墻角、表情依舊驚魂未定但眼神深處似乎被觸動了一絲迷茫大地,臉上肌肉僵硬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聲音壓得極低:
“……愣著干啥……真只給五分鐘!快滾回去寫你的……命根子報告……咳咳……那玩意兒……”他頓住了,疲憊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種真正的、毫不作偽的悲憤和無望,聲音低得如同耳語,“……才真他媽是……能把這地方……所有活物……都變成‘異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