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那雙眼睛睜開的剎那,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
不再是燃燒著幽藍火焰的混亂暴戾,不再是空洞死寂的瀕死黯淡,而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帶著初生野獸般警惕與茫然的……清澈?
是的,清澈。如同被暴雨洗刷過的夜空,深不見底,卻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瞳孔深處,隱約流轉(zhuǎn)著青、黑、藍三色交織的微光,如同他眉心的印記,神秘而詭異。
那雙眼睛,毫無感情地掃過上方帶著凄厲殺意刺下的兩柄毒匕,也掃過正不顧一切撲來的、滿臉絕望與淚痕的云瑤。
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計算?
就在毒匕尖端距離他眉心不足一尺的瞬間!
云澈(或者說,這具剛剛蘇醒的身體)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發(fā),沒有華麗的招式。他只是極其自然地、如同拂去灰塵般抬起了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上,對著那兩柄奪命的毒匕。
“嗡!”
掌心之中,一個極其微小、卻凝練到極致的、由青、黑、藍三色光芒交織旋轉(zhuǎn)而成的微型漩渦瞬間成型!漩渦旋轉(zhuǎn)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散發(fā)出一種吞噬、分解、湮滅萬物的恐怖氣息!周圍的空氣甚至光線都微微扭曲,被拉扯向那小小的漩渦!
魘面具后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脅!那小小的漩渦,仿佛連接著宇宙的終結(jié)!他想收手,想后退,但全力刺出的殺招豈是說停就能停?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那兩柄由深海寒鐵打造、淬煉了劇毒、足以洞穿金丹修士護體靈光的漆黑匕首,在接觸到那三色漩渦邊緣的瞬間,如同投入烈焰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不是折斷,不是熔化,而是徹底的湮滅!仿佛從未存在過!
甚至沒有一絲能量的碰撞和逸散!就那么被那小小的漩渦,干干凈凈地“抹除”了!
魘的魂飛魄散!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的神智!他怪叫一聲,強行逆轉(zhuǎn)靈力,不惜自傷經(jīng)脈,身體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向后倒射!然而,他握著匕首的手臂前端,那接觸漩渦的部分袖甲,也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擦過一般,無聲地消失了一截!斷口處光滑如鏡,沒有鮮血,只有一片虛無的死寂!
“啊!”魘發(fā)出一聲驚恐的慘叫,看著自己消失的手掌和小臂,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這是什么力量?!
而撲到半途的云瑤,也硬生生止住了身形,震驚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云澈……他醒了?而且……他使用的力量……
然而,更讓她心驚的是云澈的眼神。那雙清澈卻冰冷的眸子,在湮滅了毒匕、驚退了魘之后,緩緩轉(zhuǎn)動,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眼神……沒有任何熟悉的情感,只有純粹的、審視陌生事物的警惕和……一絲被本能驅(qū)動的好奇?就像……一個新生的嬰兒,第一次打量這個世界。
“云……澈?”云瑤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呼喚,聲音因緊張而顫抖。她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云澈(新意識體)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反應(yīng)。他看著她,目光在她染血的衣衫、蒼白的臉龐和擔(dān)憂的眼神上停留片刻。然后,他緩緩抬起那只剛剛湮滅了匕首的手,指向云瑤,指尖縈繞著危險的三色微光。
“你……是誰?”一個沙啞、干澀,如同許久未曾開口,卻又帶著一種奇異韻律感的聲音,從他口中發(fā)出。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卻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
轟??!
如同五雷轟頂!云瑤瞬間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認識她了?
他問……她是誰?
那眼神中的陌生,那聲音里的冰冷,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了云瑤的心臟!比任何刀劍加身都要痛徹心扉!
“我是云瑤?。≡瞥?!你看看我!”云瑤的聲音帶著哭腔,不顧一切地想要靠近,“你不記得了嗎?竹林……藥園……劍冢……瀑布……還有……”她哽咽著,后面的話卻卡在喉嚨里,不知該如何說起那些共同經(jīng)歷的、如今卻顯得如此殘酷的過往。
云澈(新意識體)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思索。他指尖的三色微光閃爍不定,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掙扎和痛苦。但很快,那絲掙扎就被更深的茫然和冰冷取代。他像是觸碰到了某種禁忌,本能地抗拒著深入思考。
“云……瑤?”他重復(fù)著這個名字,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仿佛在念一個完全陌生的詞匯,“名字……沒有意義?!彼畔铝耸郑讣獾墓饷咳?,目光從云瑤身上移開,開始打量周圍濃霧彌漫、危機四伏的沼澤環(huán)境,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路標(biāo)。
巨大的失落和心碎瞬間將云瑤淹沒。他不僅忘了她,似乎連自己的過去、自己的情感都……遺忘了?是那場失控的融合?是凌霄子那毀天滅地的一雷?還是……那柄劍和體內(nèi)異種力量的代價?
“嗬嗬……嗬嗬嗬……”斷臂的魘在遠處泥沼中發(fā)出痛苦而詭異的笑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融合了失控的圣女靈力、禁忌功法和噬靈藤……竟然沒死,還誕生了新的意識?失憶?哈哈哈!完美的空白容器!比預(yù)想中……更有價值!”
他那雙隱藏在哭臉面具后的眼睛,死死盯著云澈,充滿了扭曲的興奮和貪婪,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寶!“抓住他!不惜一切代價!要活的!”他對著濃霧中厲聲吼道。
濃霧翻滾,更多的黑影在沼澤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伺機而動的毒蛇。顯然,魘帶來的不止剛才那四人!
云瑤瞬間從巨大的悲痛中驚醒!危險并未解除!云澈雖然醒來,力量詭異強大,但他狀態(tài)極不穩(wěn)定,記憶全失,敵我不分!而敵人,還在虎視眈眈!
“走!”云瑤幾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決定。她不再試圖喚醒云澈的記憶,而是以一種近乎命令的語氣,指向沼澤深處一個看似更濃的霧區(qū),“那邊!快走!”她不知道那邊有什么,但總比留在這里被圍攻強!
云澈(新意識體)聽到這個指令,清澈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波動。他似乎對“命令”有反應(yīng)?或者,他潛意識里對這個剛剛“自我介紹”的、帶著強烈情緒波動的生物(云瑤),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基礎(chǔ)信任?
他看了一眼云瑤指向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遠處掙扎爬起、眼神怨毒的魘和那些逼近的黑影。沒有猶豫,他身形一晃,以一種并非極快、卻異常流暢、仿佛融入環(huán)境的詭異身法,朝著云瑤所指的方向飄去!那動作,不像修士的遁術(shù),倒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影!
“攔住他!”魘嘶聲怒吼!
數(shù)道黑影從泥沼中暴起,撲向云澈!然而,云澈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掌心三色微光一閃,那些撲來的黑影就如同撞上了無形的湮滅之墻,在無聲無息中化為飛灰!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這恐怖的一幕,讓后續(xù)的黑影動作猛地一滯,眼中充滿了驚駭!
云瑤也趁機強提最后一絲靈力,緊隨云澈身后,沖入了那片更加濃稠、仿佛連神識都能吞噬的詭異濃霧之中!
……
濃霧深處,能見度不足三尺。腳下是更加粘稠、散發(fā)著惡臭的淤泥,每一步都異常艱難。腐朽的氣息和某種致幻的甜膩瘴氣無孔不入,侵蝕著人的神智。
云澈在前方飄行,動作依舊流暢,仿佛濃霧和沼澤對他毫無影響。他周身縈繞著一層極其稀薄、幾乎看不見的三色光暈,將靠近的毒瘴和試圖偷襲的沼澤毒蟲無聲地湮滅。
云瑤跟在他身后,靈力早已枯竭,全憑意志支撐。她身上的傷口在毒瘴侵蝕下隱隱作痛,視線開始模糊,頭腦陣陣發(fā)暈。她看著前方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忘了她,忘了過去,卻似乎……本能地聽從了她的指引?這究竟是幸運,還是另一種悲哀?
“呃……”云瑤腳下一軟,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泥沼中。
前方的云澈(新意識體)似乎感應(yīng)到了,飄行的身影微微一頓。他轉(zhuǎn)過身,那雙清澈冰冷的眸子落在云瑤狼狽虛弱的身上,沒有任何關(guān)切,只有一絲……類似觀察實驗對象變化的平靜審視。
他伸出手,掌心三色微光再次浮現(xiàn),卻不是攻擊,而是輕輕拂過云瑤手臂上一道較深的傷口。
一股奇異的、帶著清涼與微弱生機的力量涌入傷口。那被毒瘴侵蝕、開始發(fā)黑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住了血,黑色毒素被一種湮滅之力凈化,傷口邊緣開始緩慢愈合!雖然無法徹底治愈,卻極大地緩解了痛苦和惡化!
云瑤驚訝地看著手臂,又看向云澈。他依舊面無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做完這一切,他便收回手,繼續(xù)轉(zhuǎn)身,沉默地在前方引路。
這無聲的舉動,像一顆微弱的火星,在云瑤冰冷絕望的心中點燃了一絲微弱的暖意。他……并非完全冷酷無情?這力量……似乎也不全是毀滅?
兩人在濃霧中艱難前行了不知多久。就在云瑤即將支撐不住時,前方的濃霧突然變得稀薄了一些。腳下泥濘的沼澤也漸漸被一種堅硬、冰冷、帶著人工開鑿痕跡的黑色巖石所取代。
濃霧散開的地方,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隱蔽在巨大黑色礁石群后的天然洞穴入口!洞口被一層不斷扭曲變幻的灰色光幕籠罩,散發(fā)著強大的禁制波動,隔絕了內(nèi)外氣息。
云澈在洞口前停下,清澈的眸子打量著那層光幕,指尖的三色微光再次亮起,似乎在評估是否能強行破開。
“等等!”云瑤連忙阻止。她本能地感覺到這禁制極其強大,強行破除可能會引來更可怕的后果。而且,這地方……太詭異了!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木頭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洞口光幕內(nèi)傳出:
“迷途的羔羊……歡迎來到‘夜梟’的巢穴?!?/p>
灰色光幕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露出洞口。一個穿著寬大灰色斗篷、身形佝僂、臉上覆蓋著一張由枯木雕刻而成的、沒有五官的詭異面具的老者,緩緩走了出來。他手中拄著一根扭曲的、如同活蛇般的黑色木杖。
老者(夜梟)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云瑤,在她酷似幽月的臉上停留片刻,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云澈身上,尤其是他那幽藍的頭發(fā)、眉心的三色印記和周身那若有若無的三色光暈時,那枯木面具似乎都“活”了過來,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貪婪與狂熱!
“完美的容器……終于等到了……”夜梟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還有……開啟容器的鑰匙?!?/p>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云瑤身上,枯木面具下的嘴角仿佛咧開了一個無形的弧度。
“進來吧,孩子們。外面的追獵者……很快就會找到這里。在這里,你們是安全的……暫時的。”他側(cè)身讓開洞口,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那黑洞洞的入口,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
云瑤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個自稱“夜梟”的老者,氣息深不可測,比之前的魘更加危險!他看她和云澈的眼神,充滿了赤裸裸的算計和貪婪!尤其是那句“容器”和“鑰匙”,讓她不寒而栗!
然而,回頭望去,濃霧中隱隱傳來破空聲和陰冷的殺意。玄陰教的追兵,近了!
前有未知的虎穴,后有索命的追兵。身邊,是力量詭異卻失憶、敵我不分的云澈。
沒有選擇。
云瑤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恐懼,看向云澈。他依舊平靜地站在那里,清澈的眸子看著洞口的夜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只是在判斷一個路標(biāo)。
她咬了咬牙,拉住云澈冰冷的手腕——這一次,他沒有抗拒。
“走?!彼吐暤?,拉著云澈,帶著赴死般的決絕,一步踏入了那被灰色光幕重新籠罩的、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