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扎進(jìn)靴底,沈清辭沒停步。她走過的地方,雪地上留下一串暗紅腳印。
烏鴉掠過御座頂端,羽翼拍落燭淚。蕭承煜手背突然一陣刺痛,他看著那滴滾燙的蠟淚在龍袍上洇開,抬眼看向殿中女子。
林婉柔坐在鎏金香爐旁,指尖輕叩爐身?!斑@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魂,是死不悔改的人?!彼Φ脺赝瘢袷窃谡f家常話。
沈清辭沒理會她。
她走到案前,手指按在鳳印上。銅印入手微涼,紋路依舊清晰。三年前她親手將它交到蕭承煜手中,那時他眉眼溫柔,說讓她自由。
“沈清辭已死?”
她忽然開口,聲音比寒山寺的風(fēng)還冷,“那你們燒了誰的賬本?”
蕭承煜站起身。
他看見沈清辭腰間空蕩的劍鞘,想起大婚當(dāng)夜她遞來的佩劍。那柄劍陪他十年,卻被她親手折斷,丟進(jìn)護(hù)城河。
“密信是真的。”
沈清辭從袖中抽出北狄文書,甩在案上。狼頭圖騰在燭光下泛著幽光。
林婉柔伸手去拿,沈清辭匕首劃破掌心,血珠滴落在鳳印凹槽。銅印突然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龍吟,震得殿角青銅樽嗡嗡作響。
“北狄狼頭會認(rèn)錯主人?”沈清辭盯著林婉柔的眼睛,“你倒是把字跡模仿得七分像?!?/p>
蕭承煜突然往前一步,漆案被他撞翻。朱砂墨潑在龍袍下擺,像一道新鮮傷口。
禁軍圍了上來。
刀鋒折射的燭光在沈清辭臉上游走,她能數(shù)清最近處那名侍衛(wèi)臉上有多少顆痣。三日前在兵部,就是這個位置的侍衛(wèi),偷偷往她茶里放了迷藥。
她甩袖,匕首穿透第一人咽喉。血珠濺上御座臺階時,她左腳碾住尸體肩膀拔刃。
第二人撲來,她右肘擊碎他喉骨,借力后躍。
十二盞琉璃宮燈突然滅了兩盞。
沈清辭知道那是誰的手筆——賀臨還在等她。
“朕準(zhǔn)你三句話解釋?!?/p>
蕭承煜開口前習(xí)慣性摩挲耳垂。沈清辭看著他手指動作,想起每次朝會他緊張時都會這樣。
她扯下發(fā)間玉簪擲向蟠龍柱。
木屑紛飛間,幾根淬毒銀針掉落在地。大婚當(dāng)夜,蓋頭被掀動的聲響與此刻斷裂聲重疊。原來早在那時,就有人要她的命。
“第一句,”沈清辭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磚縫青苔上,“你從未真正信任我。”
蕭承煜伸手想抓案上散落的珍珠。那是她親手為他系上的朝珠,在第十五個生辰。
“第二句,”她離他只剩三步,“林婉柔不是幕后主使?!?/p>
林婉柔突然用染血指甲劃過密信。狼頭圖騰在火光中顯出暗紋,與賀臨所持信物相同。沈清辭看在眼里,卻裝作未見。
“第三句,”她退后兩步,鳳印仍在掌心,“我要的從來不是權(quán)力?!?/p>
蕭承煜喉結(jié)滾動。
他看見沈清辭最后回頭時,自己正伸手去抓那些散落的珍珠。那些珍珠從指縫滑落,像三年前她離開時灑在地上的桂花。
殿外鐵甲鏗鏘。
沈清辭的烏鴉突然炸毛疾飛,消失在夜幕盡頭。她踏出殿門時,身后傳來瓷器碎裂聲。雪地上綻開三朵血梅,像極了那年寒山寺外盛開的紅梅。
乾元殿內(nèi),林婉柔咬破指尖,在密信背面寫血書。她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開始。
沈清辭在偏殿窗邊蹲伏時,聽見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她屏住呼吸,手指搭在劍柄上。
烏鴉在窗外盤旋三圈,這是賀臨給的信號:安全。
她輕輕推開雕花木窗,躍入偏殿。燭火搖曳,映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桌上擺著半盞冷茶,茶湯泛起漣漪。有人剛走不久。
沈清辭從袖中摸出那張沾血的北狄文書,對著燭光細(xì)看。狼頭下方有一道細(xì)如發(fā)絲的暗紋,與她在兵部藏書閣發(fā)現(xiàn)的原始賬冊印記完全吻合。
她正要收起文書,忽聽門外傳來環(huán)佩叮咚。
“找什么呢?”
林婉柔的聲音帶著三分譏誚,七分得意。她倚著門框,廣袖垂地,月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輪廓。
沈清辭沒有回答,只是將文書收入袖中暗袋。她故意讓龍紋金牌露出一角,在燭光下泛著幽光。
“將門廢物也要學(xué)人查案?”林婉柔踱近,裙裾拂過地磚上的燭淚,“你父親戰(zhàn)死沙場,你倒有閑心管這些閑事?!?/p>
“北狄的公主殿下可還習(xí)慣這金絲籠?”沈清辭冷笑,“還是說,你更懷念草原的風(fēng)吹草低?”
林婉柔笑容驟然凝固。
兩人劍鋒相撞,火星四濺。燭火劇烈晃動,映得墻上影子扭曲猙獰。
沈清辭看清了她劍穗上的圖騰——正是北狄皇室專屬的狼頭紋樣。
“三年前,我父親帶兵剿匪,卻發(fā)現(xiàn)糧草被調(diào)包?!鄙蚯遛o步步緊逼,“你們連他最后的戰(zhàn)甲都不放過,還要在他尸身上刻下北狄圖騰?!?/p>
林婉柔眼神閃爍,劍招漸亂。
“你父親戰(zhàn)死那日,我正在宮中繡鞋?!彼龔?qiáng)作鎮(zhèn)定,“將軍英靈若有知,怕是要怪他女兒不孝,竟在這時候查什么舊案?!?/p>
“那你呢?”沈清辭突然收劍,“你的父王可知道,他的掌上明珠在敵國當(dāng)貴妃?”
林婉柔瞳孔猛地收縮。
她猛地?fù)]劍刺來,沈清辭側(cè)身避開,劍鋒擦過她肩頭。血珠滲出衣襟,混著冷汗浸透布料。
“你到底是誰的人?”沈清辭反手一劍,逼得林婉柔后退。
“你以為這皇宮是誰都能撒野的地方?”林婉柔咬牙,“我勸你趁早放下這些心思,否則……”
“否則怎樣?”沈清辭逼近,“你想讓我也變成你父親的刀下亡魂?”
林婉柔忽然笑了。
她望著殿外飄落的雪花,緩緩說道:“明日朝堂之上,我會親自揭發(fā)你偽造證據(jù)、勾結(jié)叛賊。至于現(xiàn)在……”
她手腕一抖,袖中滑出一柄短匕。
就在這時,殿門被推開。
蕭承煜站在門口,身后飄著雪花。
他目光掃過兩人手中的劍,又看向案上尚未熄滅的燭火。
“這就是你說的真相?”他看向沈清辭,聲音有些發(fā)澀。
沈清辭沒有回答。她從袖中取出龍紋金牌,重重拍在案上。
“陛下認(rèn)得此物么?”
金牌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映得蕭承煜臉色蒼白。
林婉柔趁機(jī)冷笑:“他早知道我是誰?!?/p>
蕭承煜沉默。
殿外傳來禁軍鐵甲聲,由遠(yuǎn)及近。
“你到底是誰的人?”沈清辭再次問道,這次是對蕭承煜。
皇帝抬起眼,目光復(fù)雜。
“朕不準(zhǔn)你走?!?/p>
“從今往后,”沈清辭將鳳印按在文書上,龍吟再起,“我只為沈家十萬亡魂而活。”
烏鴉突然振翅,從窗外掠入。它叼起案角一張紙條,消失在夜色中。
林婉柔趁機(jī)退場,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明日朝堂,我們再見?!?/p>
蕭承煜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破損的衣袖。一片雪落在他肩頭,遲遲未化。
沈清辭最后看了眼乾元殿的方向,轉(zhuǎn)身離去。
破碎的劍鞘掉落在偏殿門口,一半染血,一半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