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院外的石板路上已響起細碎腳步聲。陳風(fēng)揉著惺忪睡眼推開房門，便見母親正蹲在葡萄架下，指尖捏著幾片昨夜被露水浸潤的葉子，與隔壁的彝族阿嬤說著什么。阿嬤頭戴的荷葉帽上，銀飾隨著說話聲輕輕晃動，像是綴了一兜星星。

“快收拾收拾，今天帶你們?nèi)ベI彝族衣裳！”母親轉(zhuǎn)身時，鬢角沾著的葡萄藤須隨著動作輕顫，“阿依嫫說趕集日的衣裳最齊全。”陳蕓從屋里沖出來，發(fā)辮還歪歪扭扭，卻已經(jīng)攥緊了母親衣角：“我要戴漂亮頭花！”

集市在山坳間鋪開，青石板路兩旁擺滿竹編筐簍，繡著羊角紋的桌布上，銀飾叮當(dāng)作響，彩色絲線在陽光下流轉(zhuǎn)出虹光。陳風(fēng)剛走近，便被迎面撲來的桑煙氣息籠罩——街角的老者正往銅盆里撒著艾草，青煙裊裊間，幾個穿查爾瓦披氈的漢子笑著擠過人群，羊皮坎肩上的刺繡流蘇掃過他手背，帶著些微的癢意。

“阿依嫫！這兒！”母親突然朝巷口招手。陳風(fēng)循聲望去，只見阿依嫫身后跟著個扎著紅頭繩的姑娘，竹籃里疊著的布料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靛藍色底布上躍動著金紅相間的火焰紋?！斑@是我孫女阿呷，在鎮(zhèn)上開繡坊的?！卑⒁梨评^姑娘，“讓她帶你們挑挑。”

阿呷的繡坊藏在木樓二層，推開雕花木門，滿室皆是繡繃與絲線交織的密語。墻上掛著的百褶裙隨風(fēng)輕晃，裙擺的銀泡碰撞出細碎聲響，恍若山澗清泉?！霸囋囘@件?！卑⑦日归_一件黑色長衫，領(lǐng)口處盤著的銀扣是展翅的鷹，“這是傳統(tǒng)的男式察爾瓦，配上羊毛腰帶……”她話音未落，陳蕓已經(jīng)撲到窗邊的繡架前，指著一幅繡樣驚呼：“這個鳳凰！和我課本上畫的一模一樣！”

阿呷笑著取下繡片，指尖撫過細密的針腳：“這叫‘涅索’紋，是我們彝族人的吉祥圖?！彼蝗谎劬σ涣粒D(zhuǎn)身從箱底翻出件玫紅色的女童衣裳，領(lǐng)口綴著的珊瑚珠與陳蕓發(fā)亮的眼睛相映成趣，“來，小阿依，試試這件！”

陳風(fēng)試穿察爾瓦時，銅鏡里映出陌生又親切的身影。黑色毛氈披在肩頭，帶著陽光曬透的草木氣息，腰間扎緊的羊毛帶讓他想起昨夜老李叔系的酒葫蘆繩。阿呷踮腳為他調(diào)整銀飾，耳墜上的鈴鐺輕響，驚飛了窗外竹梢的麻雀。

“像個真正的彝家小伙兒！”母親紅著眼眶拍照，鏡頭里陳風(fēng)與身后的繡坊融為一體，墻上的刺繡仿佛活了過來，與他衣襟上的火焰紋一同躍動。陳蕓轉(zhuǎn)著圈展示新裙子，珊瑚珠撞出歡快的節(jié)奏，引得樓下路過的孩童仰著脖子張望。

夕陽西下時，一家人抱著新衣往回走。陳風(fēng)懷里的察爾瓦還帶著阿呷繡坊的木香，他忽然明白，這些針腳細密的衣裳不僅是布料與銀飾的堆疊，更是大山里的時光密碼——每一道紋路都藏著古老的傳說，每一顆珠子都串著彝家人的深情。晚風(fēng)掠過山崗，吹動他肩頭的流蘇，恍惚間，他聽見了繡坊里絲線穿梭的韻律，那是另一種形式的山歌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