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瑤懷里那半塊杏仁糖已經化了,黏膩的糖漿滲進衣兜。
孟婆湯碗里晃著的倒影,不是她自己的臉,而是去年那晚養(yǎng)父端來的甘草水——他吹了又吹,腕上還沾著寫報告時不小心蹭到的墨水印,那墨跡和「實驗體」「脊髓液」幾個字是同一個顏色。「怕苦嗎?」他當時這么問,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現(xiàn)在她才懂,那啞,是良心在喉嚨里燒了一夜的結果。
養(yǎng)母的魂魄被鐵鏈拖過忘川時,突然爆發(fā)出凄厲的大笑:
璐瑤之母瑤瑤!他第一次抽你血后,躲在衛(wèi)生間里吐了半小時,可他當時手里還拿著采血針?。?!其實那時,離易燼救我們命,我們把易燼送去醫(yī)院時過去沒多久……
易燼媽媽,爸他……
璐瑤之母燼兒啊,記得那年雪嗎?你在風里等我們,指尖凍得發(fā)紫,是璐瑤把棉襖給你裹得嚴嚴實實,說“別凍壞了”??涩F(xiàn)在再想,她當時裹住的哪是你的手,是后來你每次想起,都能攥出血的那點念想啊。
璐瑤邊聽邊走,經過養(yǎng)父的煉獄囚籠時,他正被業(yè)火灼舌——因他一生謊言太多??梢娝齺恚箳暝媒购诘闹讣庠诨覡a里劃字。璐瑤辨認了半天,才認出那是兒時他教她寫的第一個藥名:「甘草」。
他還在努力證明,那晚的甜,至少有一秒是真的。
璐瑤終于崩潰了。她寧愿他寫的是「去死」,寧愿他從未給過那點虛假的溫暖,這樣她就能痛快地恨了??涩F(xiàn)在,她連恨他的資格都被那點甜剝奪了,只能掏出發(fā)黑的糖塊砸向他,哭喊著:
林璐瑤既然要騙,為什么不騙到底?!為什么讓我發(fā)現(xiàn)你愛過我?!
糖塊砸在業(yè)火上,騰起一小簇刺眼的藍焰。就像很多年前他給她點生日蠟燭時,那簇曾讓她真心笑過的火光。更像那次反抗彈琴,養(yǎng)父憤憤地拿出打火機冒出的火焰。
易燼指間還纏著一小截褪色的紅繩。
易燼凱澤蹲在你埋的金銀花叢邊埋定位器,土沾了他滿手。那天晚上他一遍遍洗手,洗得手背皸裂…可我知道,有些臟,永遠洗不掉了。
易燼他要找到我……找到我……只不過,我那時是隱身的……
不過他埋定位器那晚,璐瑤其實看見了。璐瑤半夜起來給易燼煎藥,從窗邊看見凱澤在金銀花叢邊挖土??伤诙熘皇前鸦▍矟擦烁嗨詾閯P澤在幫她埋肥料。她還笑著跟易燼說還要去樹洞里找金銀花種子。
墨雪無所謂了……
墨雪扔掉紅繩,用腳狠狠地踩爛。
她抬起頭,望向砍樹的凱澤,說:
墨雪林家的看門人,也配碰大小姐的樹?
墨雪當年你親手給她套上仆役服時,就沒聞到她身上和你一樣的沉香?那可是林家血脈才配用的香!
凱澤你沒資格去說我……
墨雪她為你擋箭昏迷,你卻請求她爸媽讓她當個仆人,然后撒下一堆錢,她爸媽一口答應……
突然滾來半塊杏仁糖,用林家族徽絹帕包著——是易燼去年生辰偷偷塞給他的「賞錢」。墨雪碾碎糖塊,看著糖渣混進血污:
墨雪你看,連甜都是餿的。
墨雪要不,就先快點解決了吧……
墨雪抽出一把刀,刀光劍影射寒光。
不過,刀終究是沒落下,她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轉身,背對著凱澤,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墨雪她到死,都還在找那棵金銀花樹的種子。
這時,凱澤懷里掉出個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易燼畫的金銀花樹,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等開花了,凱澤就能聞到最香的金銀花啦。”而那半塊杏仁糖,不知何時滾到了畫的旁邊,糖漿暈開,在紙上洇出一小片模糊的痕跡。
﹌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