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晚意的心臟猛地一縮。她深吸三口氣,把三弦調(diào)整到舒服的位置,跟著場務(wù)小姑娘走向舞臺入口。紅色幕布后面透出明亮的光,照在她的白色大褂上,能看見細細的灰塵在光柱里跳舞。
"該你上場了。"小姑娘幫她理了理衣領(lǐng),"記住,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整個德云社。"
張晚意點點頭,攥緊了手里的琴弓。幕布緩緩拉開一條縫,刺眼的舞臺燈光直射過來,讓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臺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看不清面孔,只能聽見嗡嗡的說話聲,像夏天傍晚的蚊子。
"加油!"場務(wù)小姑娘輕輕推了她一把。
張晚意咬了咬下唇,邁步走進了那片耀眼的光芒里。
聚光燈打在身上的瞬間,張晚意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站在舞臺中央,對著評委席深深鞠躬。紅木三弦的琴身被燈光照得發(fā)亮,琴弦反射出細碎的光。鞠躬時能聽見臺下傳來稀稀拉拉的掌聲,夾雜著幾聲刻意壓低的議論。
"這女的誰???"\
"德云社的,張云雷收的徒弟。據(jù)說都跟著學(xué)半年了"\
"女的說相聲?能行嗎?"
張晚意直起身,把三弦調(diào)整到合適的角度。左手按弦,右手執(zhí)弓,指尖卻不像剛才那么抖了。她看著評委席中央那張熟悉的臉,張云雷正微微頷首,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說"按練的來"。
"評委老師好,各位觀眾好,"她開口,聲音比想象中穩(wěn)定,"我是德云社相聲演員,張筱意。今天給大家?guī)硪欢尉╉嵈蠊摹短角逅印愤x段。"
臺下安靜了些。她深吸一口氣,拉動琴弓。
"桃葉兒尖上尖,柳葉兒就遮滿了天..."
三弦醇厚的音色在劇場里散開,帶著點歲月的滄桑感。張晚意的嗓音清澈,尾音微微上挑,是標(biāo)準(zhǔn)的京韻大鼓味兒。評委席上有人點了點頭,在本子上寫著什么。
第一段唱得很順利。當(dāng)唱到"秋雨下連綿,霜降那清水河"時,張晚意突然感到琴弦又松了——不是大幅度的松動,而是細細的、難以察覺的走音。
她的心猛地沉了一下。看來剛才調(diào)弦還是太倉促了。如果繼續(xù)按原調(diào)唱下去,后面的高音肯定要破。
臺下已有觀眾察覺到了異樣,交頭接耳的聲音越來越大。評委席上,有位戴眼鏡的老評委皺起了眉頭,手里的筆停在半空。
張晚意的大腦飛速轉(zhuǎn)動。她想起張云雷的話——"腦子要學(xué)會轉(zhuǎn)彎",想起那塊帶著溫度的松香,想起京劇團里師父教的那些唱腔技巧...
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冒了出來。
當(dāng)唱到"好一對多情的人,雙雙就跳了河"這句轉(zhuǎn)調(diào)處時,張晚意突然收住了原來的唱腔。在全場訝異的目光中,她的唱腔陡地一轉(zhuǎn),從京韻大鼓的平直轉(zhuǎn)為京劇梅派的婉轉(zhuǎn)——
"癡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漢~"
尾音婉轉(zhuǎn)悠長,帶著梅派特有的小腔,像只百靈鳥在劇場里打轉(zhuǎn)。同時,她手下的三弦也隨之變化,彈奏出京劇曲牌《夜深沉》的片段,琴聲急促有力,與她清亮的嗓音完美融合。
臺下瞬間安靜下來,連咳嗽聲都沒了。所有觀眾都瞪大眼睛看著舞臺中央那個白衣勝雪的姑娘,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張晚意越唱越投入。那些被質(zhì)疑的委屈、被輕視的憤怒、對相聲的熱愛、對師父的感激...所有情緒都順著這融合了京韻大鼓與京劇的唱腔傾瀉而出。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嘴角帶著自信的笑容,整個人像是在發(fā)光。
"太陽偏西一點紅了,相思病害的不輕松~"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整個劇場鴉雀無聲。張晚意微微喘著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手心卻燙得驚人。她看著臺下,心臟還在砰砰直跳,連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麻。
三秒鐘后,雷鳴般的掌聲突然爆發(fā)出來,整齊得像是有人指揮。
"好!"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嗓子,跟著就是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觀眾們拼命鼓掌,前排有人激動地站起來,手都拍紅了。
評委席上,剛才那位皺眉頭的老評委此刻正激動地拍著桌子,花白的胡子一翹一翹的:"好!太好了!"他轉(zhuǎn)向身邊的張云雷,語氣里滿是贊嘆,"張云雷,你這徒弟收得好啊!"
張云雷臉上終于露出了明顯的笑容,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舞臺上的徒弟,眼神里有欣慰,有驕傲,還有些別的什么,復(fù)雜得讓人看不透。
另一位女評委拿起話筒:"張晚意是吧?我想問一下,你剛才那段融合京劇的唱腔,是提前設(shè)計好的,還是...臨場發(fā)揮?"
張晚意握緊琴弓,老實回答:"回評委老師,是臨時起意。"
"為什么會想到這么處理?"女評委追問。
張晚意的目光掃過臺下黑壓壓的觀眾,最后落在評委席上:"因為我覺得,傳統(tǒng)藝術(shù)不應(yīng)該是死板的。無論是京劇還是相聲,想要傳承下去,就得創(chuàng)新。就像...就像老面發(fā)酵,得不斷加新料,才能越來越有味道。"
這個比喻有點笨拙,臺下卻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說得好!"老評委又拍了下桌子,"曲藝就是要發(fā)展!死守著老一套是沒有前途的!你這個想法,我支持!"
第三位評委,一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說:"你的三弦技巧很扎實,轉(zhuǎn)調(diào)也處理得很巧妙。但我更好奇的是,你明明可以選擇更穩(wěn)妥的方式,為什么要冒險在這么重要的比賽里創(chuàng)新?"
張晚意深吸一口氣,想起了休息室里那兩張嘲諷的臉,想起了京劇團里那句"朽木不可雕"。她抬下巴,聲音清亮:
"因為我想讓所有人知道,女子說相聲也可以很好,被放棄的'朽木',也能開出不一樣的花。"
話音落下,臺下再次爆發(fā)熱烈的掌聲。這次比剛才更響,更持久,還有人吹起了口哨。評委席上三位評委交換了個眼神,紛紛在打分板上寫下分?jǐn)?shù)。
"感謝27號選手張晚意的精彩表演!"主持人的聲音適時響起,"請選手到后臺等待結(jié)果。下一位選手——"
張晚意再次深深鞠躬,抱著三弦轉(zhuǎn)身下臺。經(jīng)過側(cè)幕時,她看見張九齡激動得跳起來,偷偷沖她比了個大拇指。旁邊幾個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選手,此刻都低著頭,臉色不太好看。
后臺走廊比來時安靜多了。大部分選手都還在前面看比賽,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在來回走動。張晚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把三弦小心翼翼地放回琴盒里。
剛松了口氣,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以為是媽媽發(fā)來的鼓勵信息,笑著掏出來,屏幕上卻顯示著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內(nèi)容簡單粗暴:
"離相聲遠點,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下不為例。"
張晚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照得她瞳孔驟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剛才表演成功的喜悅蕩然無存,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她手指頭冰涼,微微顫抖著點開那個陌生號碼——沒有備注,沒有歸屬地,頭像是系統(tǒng)默認(rèn)的灰色。她往前翻了翻通話記錄和短信箱,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號碼。
是誰?李浩然?王梓銘?還是其他看她不順眼的選手?
張晚意猛地抬頭,環(huán)顧四周。走廊盡頭的陰影里似乎站著個人,但她一看來對方就匆匆轉(zhuǎn)身拐進了另一條走廊。是錯覺還是真的有人在監(jiān)視她?
"在看什么?"
張云雷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嚇得張晚意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在地上。她慌忙按滅屏幕,轉(zhuǎn)過身時臉上已經(jīng)堆滿了僵硬的笑容。
"師父!您怎么過來了?"
張云雷穿著那件黑色大褂,雙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走廊的燈光從他頭頂照下來,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看不清表情。"剛結(jié)束評選,"他看著她,眼神銳利,"怎么臉色這么白?"
"???有嗎?"張晚意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手還是冰的,"可能...可能是剛才太緊張了,還沒緩過來。"
她把手機悄悄塞回口袋,指尖無意識地?fù)钢蠊拥囊陆恰Uf謊讓她很不自在,心跳得飛快,生怕被看出來。
張云雷沒說話,就那么定定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到她心底。張晚意被看得頭皮發(fā)麻,幾乎要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張云雷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停在她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氣混合著煙草味——不是濃烈的煙味,而是像曬過太陽的舊書一樣,帶著點歲月沉淀的味道。
他伸出手,張晚意嚇得屏住了呼吸。
可他只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額頭,拿走了一片剛才沾到的線頭。他的指尖很燙,觸碰到她皮膚的地方像被火燒過一樣,留下灼熱的觸感。
"表現(xiàn)不錯。"他收回手,語氣聽不出情緒,"評委很認(rèn)可你的創(chuàng)新方式。"
張晚意愣愣地點點頭,腦子一片空白。剛才那一瞬間的近距離,讓她心跳完全失序了。
"回去吧,"張云雷轉(zhuǎn)身朝走廊另一頭走去,"明天還有復(fù)賽。"
"師父!"張晚意突然叫住他。
張云雷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嗯?"
張晚意攥緊口袋里的手機,指節(jié)泛白。她想說那條短信,想問他該怎么辦,想問是不是以后都會有人這樣針對她。
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
她不能總依賴師父。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這些困難也該她自己面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