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第幾次夜半驚醒,睜開眼后面對的是無盡的疲憊??粗謾C屏幕里倒映出自己憔悴的臉。開心,仿佛是上輩子所經(jīng)歷的事了。
我病了,病的很重,這我是知道的,但具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已不清了。也許是無數(shù)個被嬰孩啼哭聲吵醒的夜晚,亦或是逐漸走樣的身材和爬上皺紋的臉。總之曾經(jīng)那段快樂的、無拘無束的生活已經(jīng)離我遠(yuǎn)去了??粗磉呥€暫且安睡的嬰兒,我總有種不真實感。我以為我會很愛很愛她,但當(dāng)她小小的一個人兒真的躺在我的臂彎里時我卻又開始恐懼。人不是高等動物嗎?為何“母親”這個角色,我卻始終德不配位。
那孩子叫蔣愿安,如她的名字一樣,我愿她此生都平安康健。她是因為愛才出生的小孩,可當(dāng)她真的降世,我卻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愛。
再后來她被接走了。聽別人說,是因為那天我抱著她坐在了自家窗戶的邊緣,哪怕懷里的孩子已經(jīng)哇哇大哭我卻依舊眼神呆滯的看著前方。我已經(jīng)記不清當(dāng)時的任何事,但在聽見這個有關(guān)于我的故事時卻脫口而出了一個問題,“我當(dāng)時望向窗外的眼神是怎樣的?”。問完,大家都沉默不語,空氣凝滯了一瞬,最終是蔣先生回答了我。他說“那是種渴望、遺憾、悲憤交雜的眼神,仿佛一只困獸望向籠子外般的眼神”。在此之后的日子像是為了驗證他所說一樣,我竟真的一點點活成了困獸,整天都渾渾噩噩,哪怕那段令我痛苦的時光都早已遠(yuǎn)去,我也再難“活”過來。我的靈魂,早已成為“困獸”。
靠著治標(biāo)不治本的藥,我撐過了最難熬的三年。三年后我依舊沒好,但倒也能磕磕絆絆地活下去了。靈魂能有一絲喘息的第一瞬我就想起了那個三年前還在我臂彎里的小孩子,那沉寂了三年的母愛終于在我短暫的理智下僅存的那一點良知里滲了出來。于是,在服用過今晚的藥后我給蔣先生打去了三年里第一通電話。其實在這三年里他會時不時的發(fā)幾張孩子的照片給我,但當(dāng)時自身難保的我從未認(rèn)真看過。在等待接聽的間隙里我翻了翻那些照片。當(dāng)初那個柔軟瘦小的嬰兒長成了一個能穩(wěn)穩(wěn)地站在鏡頭前拍照的小孩。我還沒來得及感嘆什么電話就被接通了。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如往常一樣平靜,就仿佛我是什么很稀松平常的人一樣,但我知道,如果此刻我站在他的身旁那一定會看到他顫抖的雙手,看來這么多年他還是沒變?!拔液眯┝?,想去看看孩子。”我的聲音里聽不出悲喜,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緊要的事。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后答應(yīng)了,事情順利的出乎我的意料。
周五,在一個艷陽天我見到了那個和我分別了三年的孩子。我并沒有直接上前,而是默默看了她好久。她已經(jīng)去上幼兒園了,在草坪上和別的小孩互動時她總是笑著的,但這笑容里又像是參雜了很多不純粹的情感??粗?,看著,我突然很想哭,在見到這個孩子,這個和我有著相同血液的孩子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不快樂。在距離幼兒園放學(xué)還有十分鐘時蔣先生也來到了幼兒園門口,但來接孩子的家長早已站滿門口。我不禁想,那個孩子會失望嗎?思緒飄向過去,我想起了我的小時候。小時候我會很期待我的父母能第一個接到我,會擔(dān)心和害怕自己是最后一個走掉的小孩。如今我成了父母,但我卻并不清楚我的孩子是否會想要這樣。
我的思緒被放學(xué)的鈴聲召回。抬頭看,一群可愛的孩子已經(jīng)排好隊走到了我的面前。站了那么久,我竟沒注意到我來得太早,站在了家長隊伍的最前方。每一個出門的孩子都帶著包含期待的眼睛看向我,在看到我這張陌生的臉時眼里的星光又迅速暗淡了些許。這樣炙熱的目光我太久沒有見過,不禁有些不自在。后來在領(lǐng)出來了不知多少個小孩后我看到了愿安。她沒有往第一排張望,只低著頭走著,是我剛剛見過的這么多孩子里放學(xué)時最沉默寡言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