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這可是太后的懿旨,您縱有千萬個不情愿,也得接下呀。”
頌芝見年世蘭指尖捻著茶盞蓋,一圈圈刮著碗沿,茶沫子都被刮得散了,便知她心里煩躁,忙柔聲勸道:“再說了,您雖是主理,不是還有敬妃和惠貴人協(xié)理么?她們兩個都是妥帖人,斷不會事事來煩擾您的。”
年世蘭抬眼看向窗外,晨曦正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像極了這后宮里剪不斷的牽絆。
她輕輕“嗯”了一聲,語氣里帶著幾分了然:“話是這么說,可太后讓我主理,未必沒有別的意思?!?/p>
皇后閉宮,后宮不能無主,可放眼六宮,論位份、論圣寵,她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可這份“合適”里,藏著多少試探與權衡,只有她自己清楚。
“罷了?!彼畔虏璞K,站起身,裙擺掃過凳腳,帶起一陣微風。
“你去準備吧。明日一早各宮來請安,總不能失了規(guī)矩?!?/p>
說到底,她如今有緋昀和珞寧要護,掌著這后宮的權,至少能多一分底氣,少一分被動。
次日天剛蒙蒙亮,翊坤宮的香爐就燃起了寧神的檀香,煙絲裊裊地纏上梁間的雕花,帶著幾分肅穆。
各宮嬪妃踩著晨露趕來,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輕得像落雪,卻在宮門口匯集成一片細碎的響動。
年世蘭端坐在正殿的寶座上,身上穿了件石青色繡暗紋的常服,眉宇間的威儀卻比往日更甚。
她目光掃過底下躬身行禮的眾人,緩緩抬手:“都起來吧,賜座。”
宮女們悄無聲息地搬來圓凳,嬪妃們謝了恩,依次坐下,裙擺摩擦的窸窣聲里,藏著各自的心思……
年世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本宮暫掌后宮,不過是替皇后娘娘分擔,畢竟她鳳體違和,需得靜養(yǎng)?!?/p>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甄嬛身上,見她脖頸上的傷已遮在領口,臉色雖還有些蒼白,卻比昨日好了些。
“各位妹妹不必日日來請安,有心便是。尤其是莞貴人,你如今懷著身孕,太醫(yī)說需得靜養(yǎng),能免的禮數,就都免了吧。”
這話里的體恤再明顯不過,甚至帶著幾分刻意的疏遠。
前世甄嬛的孩子沒在翊坤宮,是她心里一道過不去的坎,這一世,她只想離得遠遠的,護不住便不沾,省得再惹一身腥。
甄嬛卻起身福了福,語氣溫和卻堅定:“多謝娘娘體恤。只是太醫(yī)也說了,嬪妾如今胎象安穩(wěn),適當走動走動,反倒有益。每日來給娘娘請個安,說幾句話,也算活動筋骨了。”
年世蘭心里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甄嬛,偏要往這風口浪尖上湊。
她面上不動聲色,只點了點頭:“既太醫(yī)這么說,那就依著太醫(yī)的意思吧?!?/p>
接著,她的目光掃過在座的嬪妃,語氣添了幾分冷意:“你們也一樣,若是身子不適,或是懶得出門,盡可不來。本宮宮里有緋昀和珞寧兩個小的,白日里難免吵鬧,本宮也得分神照看她們。”
她話鋒一轉,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往后宮里的事,多由敬妃和惠貴人打理。但這不代表本宮什么都不管——若是有人敢在這時候生事,或是逾越規(guī)矩,可別怪本宮不留情面。本宮的脾氣,你們多少是知道的?!?/p>
這話不輕不重,卻像一塊石頭投進水里,讓底下的人都斂了神色。
誰忘了當年華妃在時的手段?
如今成了華貴妃,又有兩位公主傍身,圣寵雖不如從前獨一份,卻多了幾分沉甸甸的底氣,誰敢真當她是好拿捏的?
“臣妾等定會安分守己,絕不敢給娘娘添亂?!北娙她R齊起身,躬身應道,聲音里帶著幾分真切的敬畏。
年世蘭擺了擺手:“都散了吧。”
嬪妃們謝了恩,依次退出。
甄嬛也隨著人群往外走,安陵容和方淳意一左一右跟著她,三個人低聲說著什么,看著倒像尋常姐妹。
“安答應,你留一下。”年世蘭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安陵容的腳步猛地一頓,身子幾不可察地僵了僵。
她轉過身,垂著眼簾,指尖攥緊了帕子:“不知娘娘喚嬪妾何事?”
年世蘭看著她這副怯懦的樣子,心里卻清楚,能在這后宮里活下來的,沒一個是真正的軟柿子。
她指了指旁邊的圓凳:“坐吧?!?/p>
安陵容謝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下,半個屁股搭在凳沿上,一副隨時要起身的樣子。
“你和富察貴人同住延禧宮,她這幾日怎么樣了?”年世蘭開門見山,目光落在她臉上,不放過一絲細微的表情。
安陵容的睫毛顫了顫,低聲道:“回娘娘,富察貴人小產之后,就一直關在寢殿里哭鬧,飲食不進,太醫(yī)勸了幾次,也沒什么用。”
“哦?”年世蘭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幾分嘲諷。
“倒是她不懂事了。有力氣哭鬧,不如想想該找誰算賬?!?/p>
她頓了頓,看著安陵容猛地抬起的眼,語氣平淡,“你回去跟她說,就說本宮的意思——若是實在心里憋得慌,就日日去寶華殿誦經祈福,一來求個心安,二來也當是給枉死的孩子積點德。”
安陵容的心里“咯噔”一下。
年世蘭這話,是在敲打她?還是真的只是讓她傳話?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年世蘭的目光,那目光里噙著笑,漫不經心的,卻像能看透人心似的,讓她后頸一陣發(fā)涼。
“嬪妾……嬪妾這就回去告知富察貴人。”她慌忙起身,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
“去吧?!蹦晔捞m揮了揮手,由頌芝扶著站起身,“本宮也乏了。”
說著,她轉身往內殿走,走到門口時,卻突然停住腳步,猛地回頭。
安陵容正盯著她的背影出神,那眼神里的復雜還沒來得及掩飾,就被抓了個正著。
“娘、娘娘還有吩咐?”安陵容的臉瞬間漲紅,說話都有些磕巴。
年世蘭看著她,語氣陡然轉冷:“沒事兒就在自己宮里待著,少往承乾宮跑?!?/p>
她一字一頓,帶著警告:“莞貴人的胎若是有半分差池,仔細你們安家的命?!?/p>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進了內殿,留下安陵容僵在原地,指尖冰涼……
年世蘭果然知道些什么!可她到底知道多少?是知道富察貴人的事,還是……
安陵容定了定神,攥緊帕子轉身離去,腳步有些踉蹌。
她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難了。
另一邊,甄嬛和方淳意并肩走在宮道上,晨露打濕了階邊的青苔,空氣里帶著草木的清香。
“姐姐,你剛小產完又懷著孕,該多歇歇才是?!狈酱疽獾穆曇魩е煺娴年P切,她晃了晃甄嬛的胳膊,“華貴妃娘娘都說了讓你免了請安,你何苦日日跑一趟?”
甄嬛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小腹:“總待在屋里也悶得慌,出來走走也好。再說,如今皇后娘娘閉宮,華貴妃主理六宮,我來請安,也是該有的禮數?!?/p>
方淳意眨了眨眼,一臉純良:“姐姐說的是。那姐姐快回承乾宮歇著吧,我就不打擾你了。要是有什么事兒,只管讓人來叫我?!?/p>
“好?!闭鐙挚粗谋奶x去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復雜。
淳常在一向天真爛漫,可不知為何,方才她的笑容里,似乎藏著些別的什么。
回到承乾宮,甄嬛便借口累了,讓槿汐伺候著歇下。
宮女們都退了出去,殿內只剩下她一人,指尖輕輕落在小腹上,眉頭微蹙。
而另一邊,方淳意一回到自己的碎玉軒偏殿,臉上的天真爛漫就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與她年紀不符的陰狠。
她坐在窗邊的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來人。”
“小主。”貼身侍女雨兒應聲進來,她是方淳意從家里帶來的,最是得信,也最清楚自家小主的底細。
“我父親可有消息傳來?”方淳意的聲音冷得像冰,“不是說會有人進宮幫我么?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動靜?”
皇后被禁足,她在宮里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沒了依仗,想動甄嬛,難如登天。
雨兒躬身道:“大人傳話進來了,說原本安排的人是皇后娘娘宮里的舊人,可如今皇后閉宮,那人沒法正大光明地進來,只能從長計議?!?/p>
方淳意猛地一拍梳妝臺,玉梳“啪”地掉在地上,斷成了兩截:“從長計議?等她們從長計議,甄嬛的孩子都生下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安陵容不是跟甄嬛走得近么?讓她去做。”
雨兒一愣:“小主,安答應未必肯聽咱們的啊。她如今雖沒什么依仗,可也犯不著為咱們冒險。”
“她會肯的。”方淳意冷笑一聲,指尖劃過鏡面上的花紋。
“富察貴人小產的事,她脫不了干系。那香粉里的東西,是她親手調的吧?”
雨兒恍然大悟:“小主是說……用這個要挾她?”
“不然呢?”方淳意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承乾宮的方向,“她若是不肯,就把她給富察貴人下東西的事捅出去。華貴妃正盯著后宮的事,想來會很樂意處置這種害龍嗣的人。”
雨兒點頭:“奴婢明白了,這就去安排?!?/p>
“等等?!狈酱疽饨凶∷?,語氣里帶著一絲算計,“告訴她,她不是最擅長調香么?需要什么藥材香料,只管開口,我讓人給她找?!?/p>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嫉妒,“畢竟,她想往上爬,總得有點投名狀?!?/p>
雨兒應聲退下,殿內又恢復了寂靜。
方淳意望著窗外飄飛的柳絮,輕聲呢喃:“莞姐姐,別怪我……誰讓你擋了我的路呢?這身孕,來得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