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背著沉甸甸的藥箱進(jìn)來時(shí)，帽檐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子。他是京城里有名的張大夫，專攻婦人病癥，年府之前有丫鬟生病，都是請他來看，穩(wěn)妥得很。

“張大夫，快給我嫂子看看。”年世蘭快步上前，側(cè)身讓開位置，語氣里帶著難掩的急切。

她的玄狐大氅還沒脫，肩頭落著的雪化了，濕了一小塊，可她全然沒察覺，只死死盯著張大夫的動(dòng)作。

張大夫先對著年世蘭躬身行禮，隨后坐在床邊，伸手搭在穆毓婉的腕上。

他閉著眼，手指輕輕搭脈，眉頭先是微微蹙著，指腹隨著脈象輕輕摩挲，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才緩緩睜開眼。

“回皇貴妃，夫人脈象雖虛浮，但并無大礙，只是中了些溫和的迷藥，藥效過了就能醒。只是迷藥傷了些氣血，身子虧空，得好好用參湯補(bǔ)補(bǔ)?！?/p>

年世蘭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她攥著披風(fēng)的手指緩緩松開，帕子上被捏出的褶皺深得像道溝。

“沒毒吧？會不會有后遺癥？”她還是不放心，追著問了一句。

國公府敢扣人，保不準(zhǔn)會用更陰毒的手段。

“娘娘放心，這迷藥是市面上常見的醉春風(fēng)，只會讓人昏睡，沒毒，也不會留后遺癥。”張大夫說著，從藥箱里拿出一張藥方，“我開一副醒神湯，讓夫人喝了，約莫一個(gè)時(shí)辰就能醒。另外再開個(gè)補(bǔ)氣血的方子，連著喝三天，就能緩過來。”

“多謝張大夫。”年世蘭讓頌芝送張大夫出去，又叮囑，“讓小廚房燉一盅人參烏雞湯，要最嫩的烏雞，參片用三年的老山參，別放太多調(diào)料，清淡些?！?/p>

頌芝剛應(yīng)著要走，又折返回來，湊到年世蘭耳邊小聲說：“娘娘，周寧?；貋砹?，就在外間候著，說有要事稟報(bào)。”

年世蘭回頭看了眼床上的穆毓婉，她睡得很沉，眉頭卻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么噩夢。

年世蘭放輕腳步，跟著頌芝往外走，剛到外間，就見周寧海站在那里，一身寒氣，連鬢角都結(jié)了層白霜。

“宮里可有變動(dòng)？”年世蘭先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她最擔(dān)心的就是國公府的人進(jìn)宮搬救兵，若是太后或是皇上偏聽偏信，反而會連累哥哥。

“回娘娘，宮里暫時(shí)沒動(dòng)靜，蘇公公只說讓您放心，皇上已經(jīng)知道您在將軍府守著年夫人，讓您不用急著回宮?！敝軐幒９砘卦?，語氣里帶著點(diǎn)猶豫，“只是奴才從養(yǎng)心殿出來時(shí)，看到國公府的一個(gè)小廝，穿著青布袍子，鬼鬼祟祟的往壽康宮方向去了?！?/p>

“壽康宮？”年世蘭的眉頭瞬間擰了起來，“太后那邊？”

“奴才看著像，那小廝走得極快，還時(shí)不時(shí)回頭看，像是怕被人跟著?！敝軐幒Ｑa(bǔ)充道，“奴才本想派人跟上去，可那小廝警惕得很，繞了好幾個(gè)巷子，還故意往人多的地方鉆，奴才怕暴露，就沒敢跟太近?！?/p>

年世蘭踱了兩步，指尖無意識地刮著桌案上的雕花。

皇后被禁足，國公府的人見不到她，反而去壽康宮，這就有意思了，太后剛和她達(dá)成默契，說只?；屎蟮暮笪唬还芷渌?，怎么會突然管國公府的閑事？

“你覺得，他們是真去找太后，還是故意引咱們往太后身上想？”年世蘭突然問。

周寧海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借國公府的事，把水?dāng)嚋?？讓咱們以為是太后在背后撐腰，其?shí)是另有其人？”

“很有可能?！蹦晔捞m點(diǎn)頭，眼神變得銳利，“皇后被禁足，太后不愿管，這時(shí)候跳出來的，才是真正想害哥哥的人。他們借國公府扣人，又讓人往壽康宮跑，就是想讓咱們和太后起沖突，他們好坐收漁利?！?/p>

她頓了頓，又問：“國公府那邊守好了嗎？”

“守好了！”周寧海拍著胸脯保證，“奴才派了十個(gè)得力的家丁，還有兩個(gè)御林軍跟著，前門、后門、側(cè)門都盯死了，連府里的狗洞都堵上了。莫說是人，就算是一只蒼蠅，也別想從國公府里飛出來！”

年世蘭冷笑一聲：“好，做得好。明天一早，咱們就去國公府，我倒要看看趙書桓能給出什么合理的解釋?！闭f完，她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室。

剛進(jìn)門，就看到穆毓婉躺在床上，眼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不像是真睡的樣子。

年世蘭屏退了屋里的丫鬟，走到床邊，俯身看著她，聲音輕得像羽毛：“嫂子，屋里就咱們兩個(gè)人，別裝了?！?/p>

穆毓婉的眼睫毛顫得更厲害了，過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眼神里帶著點(diǎn)委屈和無奈：“你……你怎么知道我沒睡？”

“你的睫毛在抖，呼吸也不勻?！蹦晔捞m坐在床沿，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真睡的人，不會這樣?！?/p>

穆毓婉嘆了口氣，撐著身子坐起來，靠在床頭的軟墊上。

她的臉色還是很白，嘴唇也沒什么血色，卻直直地看著年世蘭，眼神里滿是坦蕩：“我不是故意騙你，是怕府里有不干凈的人?！?/p>

“府里的人都是哥哥親自挑的，怎么會不干凈？”年世蘭皺眉。

年羹堯?qū)Ω锏娜艘髽O嚴(yán)，進(jìn)府前都要查三代，按理說不會有問題。

“我嫁進(jìn)年府一年，也覺得府里的人忠心，可今天在國公府，我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蹦仑雇襁o了身下的錦被，指尖泛白，“昨天下午，國公府的帖子才送到，說是宴請各府夫人賞花。你也知道，這時(shí)候天寒地凍的，哪有什么花可賞？我當(dāng)時(shí)就覺得奇怪，可想著國公府是皇親國戚，不好推辭，就還是去了?！?/p>

她回憶起當(dāng)時(shí)的場景，語氣里帶著點(diǎn)后怕：“今天一到國公府，我就覺得更不對勁了。來的夫人里，文官家的占了九成，武將家的除了我，竟一個(gè)都沒有?！?/p>

“我心里發(fā)慌，就想讓我的貼身女侍春桃先回府報(bào)信，結(jié)果春桃剛走到國公府的大門口，就被家丁攔了下來，說府里丟了一只玉鐲，在沒找到之前，誰都不能走?！?/p>

“丟了玉鐲？”年世蘭輕嗤一聲，“這借口也太拙劣了，分明是故意扣人?！?/p>

“我也這么覺得！”穆毓婉點(diǎn)頭，語氣激動(dòng)了些，“可他們不由分說，就把我們這些夫人分在不同的院子里，不準(zhǔn)走動(dòng)。”

“中午的時(shí)候，丫鬟送來了點(diǎn)心和茶水，我怕有問題，沒敢吃，也沒敢喝?？傻搅讼挛?，我就覺得渾身無力，頭暈得厲害，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我這才知道，他們早就在院子里的熏香里下了藥！”

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強(qiáng)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就怕他們趁機(jī)逼我寫信給你哥哥，讓他在西北作亂。直到聽到外面有御林軍的聲音，喊著皇貴妃駕到，我才松了口氣。”

“可我不能完好無損地出去啊，若是我好好的，趙書桓倒要反咬一口，說我誣陷他怎么好？所以我就故意閉了眼，假裝暈了過去?！?/p>

年世蘭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的懷疑徹底消了。

她伸手拍了拍穆毓婉的手，語氣溫和：“你做得對，若是你好好的，倒真讓他們鉆了空子。你放心，這件事，我定會給你和哥哥一個(gè)交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