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悄悄翻過窗框,輕柔的落在床塌上,不著一點痕跡。榻上的人皺了皺眉,抬手稍微遮擋了一下刺眼的陽光,這才緩緩起身??戳丝创巴馓柕母叨龋蠹s辰時左右。沈云中捋了捋睡亂的發(fā)絲,起床稍微梳洗了一番,換上熾金華服,最后將長發(fā)高高束起,戴上金絲發(fā)冠后在銅鏡中打量了一下自己,在心中贊嘆自己的容貌真是驚為天人吶!隨后喜滋滋的推開門往宴客廳走去。
前些日子父親告訴他,今日王家的幾位客人要來沈府做客,作為沈家嫡長子的他可不能丟了沈家的臉面。雖說沈家是近幾年才興盛起來,但也同樣是名門望族,王家自然以禮相待。
走到宴客廳的門口,他才看到站在門外的文玉秋和靠在木柱上小憩的沈風凝。
“風凝,站好。懶懶散散的,成何體統(tǒng)?”
沈風凝聽到他哥的聲音陡然一激靈,差點沒站穩(wěn)直接摔下去。他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袖,又檢查了一下發(fā)帶,處置妥當后乖乖站好。
“知道了,哥…”聲音細若游絲。
一旁的文玉秋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禁笑出來聲。在平常,除了暗衛(wèi),他的身份對外一直是沈家的養(yǎng)子。暗衛(wèi)是他自己要求的,因為覺得自己白白在沈家的庇護下這么些年,總得做些什么。正巧沈云中身邊缺了個人,他便自薦替了這個位置。其實沈家人對他更像是對自己的親孩子,除了有些時候他的主動要求,否則一切都按最好的來。因此他身上同樣穿著上好的綢緞,頭戴銀絲發(fā)冠,渾身素白如出水芙蓉,淡淡的笑洋溢在臉上,讓人忍不住親近。
沈云中呆愣地盯著他,身子不聽使喚就走到他身后,將人擁入懷中。
文玉秋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了一下,隨后戳了戳沈云中的腰窩,對他說:“王家的幾位客人還在里面等著,你趕緊去吧,別讓你爹等急了?!?/p>
沈云中在喉嚨里低低嗯了一聲,隨即便松開了他,順手將弄亂的衣服理了一下。
“那我先進去了,風凝就交給你看著了,別叫他亂跑。”
看著哥哥離去的背影,沈風凝湊近文玉秋,低聲說道:“玉秋哥,我早就想問了,我哥他是不是喜歡你???你倆比我和他都親,所以我才是那個養(yǎng)子對么?”
文玉秋轉(zhuǎn)頭看向他,無奈地解釋:“別瞎說,我們兩只是……只是關(guān)系比較好而已??赡苁俏覀兡挲g差不多的原因吧…總之你別亂想?!?/p>
沈風凝咂巴一下嘴,搖了搖頭。
與此同時,宴客廳。
沈父看著姍姍來遲的大兒子,招呼他趕忙在旁邊坐下,斥責道:“怎么來這么晚,又賴床了吧?趕快坐下,讓客人都等了多久了?!?/p>
接著又轉(zhuǎn)向一旁坐著喝茶的客人。
“王掌柜,犬子讓您見笑了,還望海涵。”
沈云中這才抬眼看過去,只見一個身材富態(tài)的中年男子坐在客位,手中端著茶盞,面上掛著那副商人獨有的假笑,衣服上繡著象征王家身份的三根富貴竹的紋飾,兩只手上戴滿了各式的戒指和扳指。這應該就是王家的二家主了。他身后則站著一個年輕人,大概二十左右的年紀,因為他帶著束發(fā)冠,必定是已經(jīng)行過冠禮了。這個年輕人面容陰郁,看上去不是個喜歡社交的人,看不出這位家主帶他來的目的。他衣服上也繡著富貴竹的紋飾,只是顏色沒有那么深,而且也只有兩根竹子,看來應當不是王家本家的人,難道是旁枝?
沈云中正琢磨著,就聽到那位家主開了口:“哪里哪里,沈家主說笑了,我本來今天就無事,這點時間算不了什么,無礙,無礙?!?/p>
隨后二人便聊起了些家長里短,還有些商業(yè)上的合作。王家自祖上就開始經(jīng)商,憑借的強勢的商業(yè)手段,打下了巨大的商業(yè)版圖,在整個萬國赫赫有名,富可敵國。甚至曾有“萬國國庫不及王家一座宅”“查了一間房,足了萬戶糧”的坊間傳言。而沈家雖不及王家,但是在商業(yè)上也頗有建樹,曾經(jīng)祖輩還在甲郡時,也是當?shù)財?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哪怕現(xiàn)在入京城為官,但大部分從前的商戶依舊依附于沈家。王家想要進一步擴展自己的版圖,來和沈家談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沈云中向來對這些東西沒什么興趣,他們的話如同耳旁風一般,在沈云中這掀不起一點兒波瀾。
不過他還是抓到了些關(guān)鍵信息。其一,他聽到了那個陰郁青年的身份。原來他是王家家主的庶子,因為王家主并不待見他,所以過繼給了二家主,左右二家主也沒有孩子,就欣然接受了。可畢竟這身份在這,他在兩邊應該都不討喜,所以才養(yǎng)成了這樣不喜言語的模樣。其二關(guān)鍵的便是宋家那位貴妃宋影湘一個星期后要辦晚宴,說是圣上為了給她慶生,而宋王沈三家都要出席這場晚宴。說是慶生,可他明明在書信中見到過,宋貴妃的生辰在十月中旬,而現(xiàn)在才剛剛五月月初,怎么可能是出于這個目的。沈云中琢磨了一下,他覺得這場晚宴大抵是一場給他們這幫少爺小姐促進感情,為了家族利益才舉辦的吧??杉热粠孜患抑鞫寄S了,還是圣上親自著手操辦,那他也沒什么好反抗的,大不了到時候找個角落躲起來便是。
可當他還在想著怎么避免和那些少爺小姐相見時,王二家主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一切思緒。
“哦哦差點忘了,沈家主,如果鄙人沒有記錯的話,您是說過您有一養(yǎng)子是嗎?”
沈家主一愣,但還是點了點頭。
“怎么?王老板想見見?”
“不不不,不是現(xiàn)在。只是到時候的晚宴,還是希望他能到場,畢竟我家那倆孩子,尤其是這個,”說罷拍了拍身后站著的人的肩膀,“和宋家那孩子對他好奇的很呢,希望能借此機會,加深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呢?!?/p>
沈云中的臉色登時就沉了下去,但僅是一瞬便又恢復到原先淡漠的神情,他還不了解對方的意圖,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在明面上撕破臉。
沈父似乎也有些不悅,但還是問詢到:“那孩子從未參加過如此重大的宴席,況且平常在家中任性慣了,怕是要掃了諸位的雅興啊。”
王二家主似乎沒聽出來沈父的意思,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誒,無妨,孩子心性嘛,理解理解。但畢竟這次晚宴比較特殊,況且正好帶他出來見見世面嘛,要是與哪位小姐看對眼了,那不正好是喜事一樁嘛?再說了,幾家的小輩都來了,獨獨少了沈家的一位,說出去人家該怎么看待他???百利而無一害之事,我想沈家主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父聽著王二家主的話,心中實在覺得不對,突然提到養(yǎng)子,還說想見見他,雖然沒見過,他們好奇確實沒錯,可現(xiàn)在聽這話中的意思,針對的意味太明顯了。王家是商賈大家,背后牽扯到的事情和人都太多,所以從未向他們透露過一點有關(guān)文玉秋的事,只說過他們有一個養(yǎng)子。從前的王家也從來沒有過多追問,畢竟是家事,可眼下這情形……
沈父不能判斷王家的立場,也不清楚他們與文家是否有仇,所以無論如何,都還不能供出文玉秋的消息。不過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得先穩(wěn)住王二家主。
沈父攥了攥手中的茶盞,指腹摩擦杯身,思索良久才開口答道:“此言有理。那屆時我便帶著他一同出席,正好與令郎多交流磨合一番?!?/p>
王二家主聽罷將手中的茶一口飲盡,大笑道:“那鄙人就等著一睹真容了!哈哈哈哈!”
站在他身后的青年看了一眼座上臉色不太好的沈父,又瞥了一眼旁邊坐著的沈大少爺,此刻他正百無聊賴的用手指輕扣桌案,看著窗外出神。隨后他收回視線,俯下身在大笑的王二家主耳邊說了幾句話,他聽完也沒什么反應,只是稍稍皺了皺眉頭,又變回了原先的笑容。不過剛剛那幾句話應該是一些挺重要的事,因為王二家主在聊了些有的沒的后,便直接告別了。
待他離去后,座上的二人才松下一口氣,攥緊的拳頭也稍稍放松,沈云中收起閑散的姿態(tài),和他父親對視了一眼。
“不對勁?!?/p>
沈父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應了一聲。
“您真的要帶玉秋去嗎?他的身份您是知道的,去這種場合無疑是自尋死路,到時不光是他,連我們?nèi)叶茧y逃一劫?!?/p>
沈父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我從未想帶他出去過,畢竟他是……他是文老的孩子,我必須得保住他。剛才的同意不過是為了打消他的懷疑,并非我真心?!?/p>
稍稍停頓,又接著說:“可這次明顯有人對他們透露了些什么,要不然以王家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多管閑事的。況且都幾乎指名道姓了,不出面也說不過去,還可能生出禍端?!?/p>
“那不如尋個借口?就說身體不適,染了風寒什么的?!?/p>
“不行,太巧了,拙劣的借口在那群精明算計的人眼中漏洞百出,完全不能根除他們的疑心,反而會加劇他們的追查,到時候一但查出來便是欺君之罪,罪加一等。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找人頂替他,作為沈家的養(yǎng)子出席,左右他們也沒見過,只要我們一口咬定,他們也不能再說什么?!?/p>
沈云中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
“也只能這樣了?!?/p>
說完便起身,朝門外走去,留下沈父一個人在書房。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對策,危機總是這樣來的巧合,叫人措手不及。
來到屋外的連廊處,四下張望了一番,便看到文玉秋正站在院落的池塘邊喂著錦鯉。他步履輕緩地朝文玉秋走去,但還是被他察覺到了。
“結(jié)束了?”
身后人的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輕輕抱住他,頭埋在頸窩處,柔軟的發(fā)絲蹭過臉頰,一陣癢意。
“嗯?!?/p>
感受到沈云中情緒的低落,文玉秋用手撫上他的發(fā)頂,溫柔地拍了拍以示安慰。
“怎么了?”
沈云中本想將一切都告訴他,但是這樣會讓他更加內(nèi)疚吧……因為自己給沈家?guī)砹诉@么大的麻煩,不知道到時候會做出什么傻事。還是等晚點再說吧……等到晚宴結(jié)束好了。
所以沉默片刻后,他才嘟囔了一句:“沒事?!?/p>
隨后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直起腰身,看了看四周,然后把著文玉秋的肩膀?qū)⑺D(zhuǎn)了過來。
“風凝呢?他回臥房了?”
聽到這話,文玉秋像是被電到了一般,驀地將視線撇開,不敢去看沈云中。沈云中見狀,直接上手扣住他的下巴,將那張白凈的臉掰了過來,幽深的眸子緊盯著面前人躲閃電眼神。
“玉秋,回答我?!?/p>
文玉秋眨了眨眼,睫毛輕顫,幾次欲言又止后還是把實話說了:“他說他無聊想出門玩,看他那眼巴巴的模樣,我一時心軟便同意了……不過你放心!我讓人跟著他的,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沈云中無奈,嘆了口氣,勸諫道:“算了,由他去吧。還有你呀,少寵著他,到時候在外面野慣了,不知道會養(yǎng)成什么壞習慣,下次他再要出去,你就讓他來找我就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