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庵憶事錄

子夜，王家祠堂。

“蠢貨！你去哪鬧事不好，偏偏要跑到夢輝樓！你知不知道那是誰的地盤？啊？！”

男人的暴喝聲自祠堂大門的縫隙中沖出，驚飛了在那枯枝上歇息的烏鴉。皎月隱沒在云層之中，天地間唯有那一盞盞燈如同鬼火般飄在半空，艷紅的火光勉強(qiáng)照亮了祠堂中的人。

王大當(dāng)家看著眼前跪著的兒子，恨鐵不成鋼。

“平常鬧事我不說你什么，但你至少要知道分寸！分寸懂嗎！我讓你讀那么多年書，你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我都不想認(rèn)你，早知道你是這副死樣，我還不如要那個王秋竹呢！”

王念青跪在祠堂的地板上，面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本來聽他爹在一旁吵鬧就煩，現(xiàn)在又聽到那個賤人的名字，頓時暴怒：“那你就去找他??！你找他當(dāng)你兒子好了，你（臟話）當(dāng)誰稀罕你這老不死的?。砍吵吵常懿荒軇e煩了！”

王大當(dāng)家聽罷，火氣上涌，沖斷理智，本來他還念及一些父子感情，不想動手，現(xiàn)在看這逆子如此不知悔改，直接從屋門旁抄起一把掃帚給了王念青一下，重重地打在脊背上。王念青悶哼一聲，他同樣對這個老頭不滿很久了，索性站起身，轉(zhuǎn)身就要去搶掃帚，與王大當(dāng)家扭打在一起。

祠堂的叫喊和打斗聲很快引來了王家的下人，一看自家老爺和少爺打到一起去，當(dāng)場就亂了套，老總管慌張地跑去找王夫人，而剩下人則把在地上互掐的二人拉起來分開，瘋狂地給二人順氣，暫時平息這場戰(zhàn)火。王夫人很快就從主臥趕了過來，一看到二人衣衫不整的樣子，不由得心口一塞，險些直接兩眼一翻暈過去，還好匆匆跟在身后喘氣的老總管上前扶住了她，要不然著場面真是無法收拾了。

王夫人深深吸了幾口氣，才稍稍緩過來，急忙詢問緣由。王大當(dāng)家氣不打一處來，指著王念青的鼻子就數(shù)落起來：“你看看！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我是讓你這么教他的？教他來打他老子？還是教他出門花天酒地去當(dāng)個地痞流氓？他現(xiàn)在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王夫人聽罷，也算是了解了事情的緣由，急急忙忙就上前跪下認(rèn)錯，順便還想讓王念青一起跪下，可王念青這時正在氣頭上，哪里肯就這樣屈服，他直接向后一撞，將控住他的兩個下人撞開，自己一扭身就直接朝外面沖去，直至回到自己的房間。

王大當(dāng)家看到這一場景，氣得幾乎就要吐血，怒喝道：“給我把他關(guān)著！禁足一個月！沒有我的指示，誰也不許給他放出來！要是有人敢違背我的命令，我就砍下你們的腦袋！”

幾個下人慌慌張張齊齊跪下，額頭磕在地面，唯唯諾諾地胡亂應(yīng)著。王夫人也將頭低著，弓著背，用衣袖遮著半張臉，身體顫抖，時不時擦拭一下眼角，已然泣不成聲。

王大當(dāng)家發(fā)布完命令，一甩衣袖就轉(zhuǎn)身回主臥了。王夫人見狀立刻跟了上去，幾度欲言又止，似乎還想替她的孩子求情，但又害怕王大當(dāng)家把她一起處置了，斟酌后還是決定等他氣消下一些再說。

下人們見主子都走了，互相看了幾眼，一邊嘟囔著謾罵主子，一邊又慢慢起身，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整座祠堂又恢復(fù)了以往的蕭條寂靜。

再說王念青這邊，他從剛剛跑回屋內(nèi)就心煩意亂，他知道他那個混蛋爹一定會想辦法給他添堵，或者是找些方法懲罰他，他就想著干脆自己直接逃出去再說，免得再生禍端。于是他趕忙找了些碎銀和衣物，拿布絹包上，打算乘著夜色逃到他那幾個跟班家中避上幾天。剛推開門，卻看到門外站著一個身影，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那居然是他那個便宜弟弟王秋竹。

王念青看到他，就想到他父親那副嘴臉，當(dāng)年要自己的是那個老頭，現(xiàn)在不要自己的還是那個老頭，旋即冷笑一聲，譏諷道：“喲，弟弟真是好雅興，這么老晚來我這，怎么？來看月亮的？來找我玩的？還是來看那個老不死的？”

王秋竹沒有理會，只是淡淡開口：“你現(xiàn)在最好不要亂跑。二皇子馬上就會派人找你。”

王念青哪里聽得進(jìn)他這話：“笑話，我難道呆在著讓那個老頭如愿？放屁！老子怕那個二皇子？只是今天人多，我不想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讓他出丑，他倒還厲害上了。我今天就是要出去，就憑你也想攔住我？”說罷就邁開步子，準(zhǔn)備直接越過王秋竹出院門。

王秋竹在他經(jīng)過后，轉(zhuǎn)身看向他。

“如果我能給你提供一個不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呢？”

王念青腳步一頓，回頭望向王秋竹，微微瞇起眼睛。月光撒下，眼前人膚色如白紙般慘淡，好似剛從地底爬出的冤魂，青色的衣袍更添鬼氣，臉色在樹影下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

“你？你能安什么好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我這位子很久了吧？可惜，不過區(qū)區(qū)庶子而已，也配和我斗？你拿什么和我斗？你那脆弱的身板？還是哭著去告狀？”

王秋竹依舊沉默，似乎并沒有聽到他的嘲弄。

王念青見他良久都沒有反應(yīng)，以為他是被自己嚇到了，畢竟從小到他，他在自己的面前都只有伏低做小的資格。于是他嗤笑一聲，自顧自地邁開步伐朝門外走去?？僧?dāng)他剛步入夜色沒幾步，他的身影就在原地憑空消失了，沒有一點(diǎn)聲響。除了地上模糊的腳步，其他的一切都無法證明他曾經(jīng)到過這里。厚重的云層遮蔽了月光，伸手不見五指，僅剩那殘燭幽幽，照亮著一小片的角落。等到云層散去，月光再度傾瀉，整個院落內(nèi)卻空無一人，就連那地上的腳印也被人抹去了。

…………

等王念青再醒來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剛剛好像自己身子突然一輕，他還沒來得及叫喊出聲，自己的嘴就被捂的嚴(yán)嚴(yán)實實，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異香，但是他不多時便感到頭腦昏沉，眼皮也越來越重，反抗也成了徒勞，最后無意識的昏了過去?，F(xiàn)在的他雖然睜開了眼睛，但是身體卻仿佛不聽他使喚一樣，發(fā)不出聲音，四肢也動彈不得，唯一可以動的只有眼睛。他艱難地掃視了一圈周圍，這應(yīng)當(dāng)是一間大戶人家的房間，從屋內(nèi)的陳設(shè)和雕花鏤空的各種工藝來看，這間屋子的主人定然是個十分講究的人。他轉(zhuǎn)動眼珠，四處尋找著是否有什么標(biāo)志性的物件來確認(rèn)自己的具體位置時，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輕聲的耳語在逐漸靠近，還有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就在門被推開的前一瞬，他閉上眼睛，假裝自己仍在昏迷，將注意力集中在來人的話語中。

隨著??龍紋楠木大門的推開，兩道身影出現(xiàn)在月色下，一道身影高挑，整個人隱匿在墨色的斗篷下，寬大的兜帽投下陰影，使人看不清來人的面容。而另一道身影，在聽到他的聲音后，王念青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驚。

“大人，您要的人，我給您帶來了?！?/p>

王念青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動的速度更快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沖破胸膛。他內(nèi)心無比緊張，但更多的是惶恐，因為他已經(jīng)可以百分百確信其中一個人的身份了。

居然是剛剛還來找過他的王秋竹！

他就知道這人不安好心，可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膽大妄為，直接將自己綁了過來。他現(xiàn)在不敢貿(mào)然睜眼，因為他尚且未知他們的目的，倘若一不小心知道了或看到了什么，被殺人滅口，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想到這，王念青強(qiáng)壓下心中的忐忑，繼續(xù)專心聽著他們的對話。

“是他？這就是你選的人？”另一道聲音響起，比起王秋竹，他的聲音更加低沉，滄桑，聽起來像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

“你這算是……公報私仇？”那男人繼續(xù)道。

“不算，大人您說過，無論是誰，您都可以讓他乖乖聽話，此人的名聲您是知道的，橫行霸道強(qiáng)搶民女，可謂無惡不作，選他，一方面不也是為民除害么？”

“接著說?！?/p>

“大人，您知道我的野心，也知道我記恨他已久，況且他的存在，對您的計劃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左右總要處置，不如早些處理好了，永絕后患。再者，若是他出了事，那我的提議便可行了。那些人，您也可以趁著他們注意力的轉(zhuǎn)移，斬草除根。”

王念青越聽越覺得不對，難道他們要將他處死嗎？怎么會？他在心中無數(shù)次回想最近到底招惹了誰，可是他王家，料誰有這個膽子？難道是二皇子的人？還是說是太子派來的？可是為什么和王秋竹有關(guān)系？難道是報復(fù)？王念青心中警鐘大作，不管怎么樣，他繼續(xù)躺在這里都很危險，他必須要逃出去。他嘗試曲了曲手指，又感知了一下腿和腳的知覺，感覺像是恢復(fù)了的樣子，于是他一咬牙，整個人從床榻上彈起，想朝著門外沖去。

可惜，他還是高估了自己，沒走出三步，他的腿就發(fā)軟無力，整個人也向前跌去，手也沒來得及撐住，直接面朝地摔在了地上，疼的他直哼唧。

“不裝睡了？”王秋竹的聲音在背后森森響起。

王念青在心中暗罵道。隨即艱難地抬起頭，沖著后面嚷嚷：“你這混蛋，到底要干什么！還不快把我放了！要不然，父親絕對不會饒了你！”他的聲音因為長期沒有開口而變得沙啞。

王秋竹輕笑一聲：“呵，你當(dāng)這還是你的王府？別犯蠢了，還在這威脅我，拜托，請你搞清楚現(xiàn)狀，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

隨即轉(zhuǎn)向身旁的男人：“大人，既然他都已經(jīng)醒了，那就說明那藥效快過了，要做什么還是盡快的好，免得他還有力氣反抗?！?/p>

一陣衣袍的摩擦聲后，王念青感覺到有人正在靠近他，然后，他的臉就被一只手掐住，抬了起來，對上一雙毫無波瀾的漆黑眼眸，面前人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卻不達(dá)眼底，像是在端詳著一件商品。

“真難得，見到你露出這樣的表情?！?/p>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柔軟的指腹將流在唇上的血抹開，給毫無血色的臉染上一抹嫣紅。明明是初夏的時節(jié)，王念青卻感到渾身如墜冰窟，冷的發(fā)顫。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沒什么，只是……讓你能聽話一些罷了?！?/p>

說罷，手指用力強(qiáng)迫王念青張開嘴，將手中的藥丸強(qiáng)制塞下，又逼迫他咽了下去，手法粗暴強(qiáng)硬，誰都不會料到，人前寡言的模樣，背地里卻如此陰鷙。等到王念青咽下去后，他才甩開手，任由他在地上干嘔。

“沒用的，咽下去了，這藥就起作用了?！?/p>

“你！你到底給我吃了什么！”兇狠的目光化作利刃刺向站在面前的人，卻被無視。

“小狗就乖乖聽話，好好睡一覺吧?！?/p>

這是意識消散前，王念青聽到的最后一句話。之后，他就不再是王念青了。

“剩下的事，還要勞煩大人了?！?/p>

那男人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又抬頭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明明才二十左右的年紀(jì)，手段卻如此了得，倘若為他所用，將來必能成為一把趁手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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