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車門，一股地庫特有的陰冷氣息瞬間涌入。他站直身體，回頭看我，那雙剛剛哭過的眼睛還微微泛紅，像水洗過的黑曜石，在昏暗的光線下卻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未散盡的感動，有深深的眷戀，有對即將分離的不舍，更有一種被重新點燃的、更加堅定的光芒。

“林晚，”他低聲喚我，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帶著微弱的回音，“路上小心?！?/p>

“嗯。”我應道。

他像是還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目光深深地、貪婪地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仿佛要將這一刻的影像刻印進腦海。最終，他只是用力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汲取了最后的力量，然后轉身，快步走向那部需要專屬密鑰的電梯。刷卡，電梯門無聲滑開，他走進去，轉身，在門即將合攏的瞬間，隔著逐漸變窄的縫隙，他依舊望著車子的方向，抬起手，輕輕揮了一下。

電梯門徹底關閉，將他挺拔的身影吞沒。紅色的數字開始跳動上升。

引擎重新啟動，低沉的轟鳴在地庫中回蕩。我最后看了一眼電梯上升的指示燈，掛擋，車子平穩(wěn)地滑入昏暗的車道。副駕駛座位上，那件折疊整齊的羊毛呢大衣，安靜地躺在那里，散發(fā)著屬于我的、冷冽而干凈的氣息，仿佛還殘留著他擁抱過的溫度。而腿上那個微微皺著的、帶著淚痕的甜品紙袋，卻散發(fā)著屬于他的、笨拙而滾燙的暖意。

冰冷與溫熱，秩序與混亂，精密的邏輯與洶涌的情感……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這一刻，被一件大衣和一個紙袋，以一種奇異而真實的方式，并置在了這狹小的空間里。

車子駛出地庫，匯入凌晨空曠寂靜的城市街道。路燈的光暈如同流動的星河，在擋風玻璃上不斷滑過。我握著方向盤，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前方。城市巨大的電路板在腳下延伸，復雜而有序。

量子隧穿模擬板的優(yōu)化算法在腦海中清晰閃過，每一個跳變的節(jié)點都精準無誤。而心口那片名為“林晚”的深海之下，昨夜被投入的熾熱光源，正持續(xù)散發(fā)著微弱卻恒定的信號，穿透冰冷的介質，攪動著深藏的水流。

我們試試。

這四個字，不再是一個疑問，而是一個正在進行時態(tài)的、精密而大膽的實驗方案。變量已加載，噪聲已識別，干擾源明確。過程或許充滿不可預測的波折，但目標函數，已然設定。

車窗外，城市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睡。而實驗室里，新的數據流，即將開始運行。

北京初冬的第一場雪，細碎如鹽粒，無聲地落在科技園區(qū)冰冷的玻璃幕墻上，旋即被風吹散，不留痕跡?？諝饫锸歉稍锏摹е饘黉P蝕感的寒意?！靶菃⑽磥怼惫ぷ魇覂炔康臍夥眨瑓s比窗外的嚴冬更加凜冽。

技術部公共辦公區(qū)，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交談、鍵盤敲擊聲都消失了，只剩下中央空調出風口單調的嘶嘶聲，像某種不祥的預兆。數十道目光，或明或暗，帶著探究、同情、幸災樂禍，如同無形的射線，聚焦在我身上?？諝庵袕浡环N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窺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