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醫(yī)院走廊的盡頭,盯著ICU門口那盞紅燈。它像一顆懸在頭頂的心臟,忽明忽暗,像是隨時會熄滅。
顧言澤就坐在我旁邊,靠著冰冷的墻壁,頭微微低著,劉海遮住了眼睛。他已經這樣坐了兩個小時,除了偶爾抬頭看一眼護士站,幾乎沒有動過。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母親的病情突然惡化,醫(yī)生緊急搶救了四十分鐘才穩(wěn)定下來??晌抑?,這只是暫時的。
“你渴了嗎?”我輕聲問。
他沒回答。
我又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手正死死攥著膝蓋,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那雙手修長好看,現(xiàn)在卻像快要裂開一樣。
我想伸手碰他,但又縮了回來。
這幾個月,我太了解他的習慣——越是情緒崩潰的時候,越不想被別人看到。
“我去買點水?!蔽艺f完就站起來,往電梯方向走。
剛走到樓梯口,身后傳來腳步聲。
“林溪?!?/p>
我回頭,看見顧言澤站在那里,呼吸有點急促,像是追過來時喘的。
“不用買了?!彼f。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他嘴唇動了動,聲音很低:“對不起?!?/p>
“為什么道歉?”
“今天早上……我沖你發(fā)脾氣了?!?/p>
我想起來了。早上來醫(yī)院的路上,他說不想吃早餐,我硬是塞給他一個三明治。他當時臉色很難看,把包裝紙扔進垃圾桶的動作很重。
但我沒有生氣。
“你是病人,我是投喂員,這是我的職責?!蔽倚α诵Γ霸僬f了,你要是不吃飯,低血糖犯了,最后還不是我收拾殘局?”
他眼神動了動,嘴角輕輕扯了一下。
我們重新回到座位上,誰都沒說話。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偶爾傳來的腳步聲和儀器的滴答聲。
“我媽想見你?!鳖櫻詽珊鋈婚_口。
我愣了一下:“什么時候?”
“等她醒來以后。”
我點點頭,沒問為什么。其實我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顧言澤的母親,三年前出了車禍。那時顧言澤剛確診低血糖癥,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后來才知道,那場車禍,和我爸有關。
我爸媽經營著一家小餐館,那天我爸送外賣,路口沒看清,撞上了她的車。她受了重傷,我爸被判了緩刑,賠了一大筆錢。
這件事,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顧言澤一直沒說,我以為他早就放下了。
可現(xiàn)在,他母親要見我。
“你爸最近還好嗎?”他忽然問我。
我一怔:“挺好的,店里忙不過來,他還雇了個幫工。”
顧言澤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你知道我爸媽一直想請你去家里吃飯?!蔽艺f,“他們說,欠你們家一個正式的道歉?!?/p>
他苦笑了一下:“你爸已經道過很多次了。”
“可你媽還沒見過他。”
他抬頭看我,眼神有些復雜。
“你想讓我去?”他問。
“不是我想讓你去,是你媽想見我?!?/p>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點頭:“好?!?/p>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我摸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新消息。
剛解鎖屏幕,就彈出一條新聞推送:
【顧言澤母親病情惡化,三年前車禍真相浮出水面?】
我心頭一緊,點進去一看,里面詳細描述了當年的事故,還配了一張模糊的照片,是我爸站在警局門口的畫面。
“又是貼吧?!蔽业吐曊f。
顧言澤聽見了,眉頭皺得更緊。
“是誰發(fā)的?”他問。
“不知道,但肯定是有人故意泄露的?!?/p>
他沒有說話,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掐著膝蓋。
“你爸是不是也參與了?”我問他。
他猛地抬頭看我,眼神里有一絲慌亂。
“你怎么知道……”
我嘆了口氣:“你爸和你媽不是一直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嗎?他們可能覺得,這樣能讓你跟我分開?!?/p>
“這不是他們的決定?!彼曇舻统?,“是我自己的事?!?/p>
“可你現(xiàn)在連學校都不去了?!?/p>
“我只是需要時間?!?/p>
“你需要的是逃避?!?/p>
他猛地轉頭看我,眼里帶著一絲怒意。
“我沒有逃避。”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上周的月考你沒參加?為什么這周的課你一節(jié)都沒上?為什么你不接我電話?”
他沒說話。
“顧言澤,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蔽艺Z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你壓力很大,也知道你不想讓我卷進來??晌乙呀浘磉M來了,從那天我把奶茶潑到你鞋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p>
他低頭看著地面,喉嚨動了動。
“我不想你被影響。”他說,“我也不想你因為我家的事,被人議論?!?/p>
“可我已經習慣了?!?/p>
他苦笑:“你總是這么……無所謂。”
“我不是無所謂,我是選擇不被這些影響?!蔽铱粗?,“你愿意讓我見你媽,那就說明你心里也沒那么排斥我。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面對。”
他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她明天早上醒來?!?/p>
“那我明天早上來?!?/p>
他點頭。
第二天一早,我?guī)Я藷岫節(jié){和兩個包子去醫(yī)院。顧言澤已經在病房門口等我。
“她剛醒?!彼f,“但狀態(tài)不太好。”
我點點頭:“沒關系,我不多待?!?/p>
他帶我走進病房,床邊坐著一位瘦弱的婦人,臉色蒼白,但眼神很溫和。
“阿姨好。”我輕聲打招呼。
她微微一笑:“你就是林溪啊。”
我點點頭,把手里的豆?jié){放在床頭柜上。
“聽說你每天給他帶早餐?”
“嗯,他不吃的話會低血糖?!?/p>
她看著我,眼神里有些復雜。
“謝謝你照顧他。”
“這是我應該做的?!?/p>
她輕輕嘆了口氣:“他從小就不太愛說話,自從那年出了事,更不愛笑了?!?/p>
我看了眼顧言澤,他站在床邊,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我說,“但我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陪著他走下去?!?/p>
她看著我,眼神里有驚訝,也有欣慰。
“你是個好姑娘?!彼f,“他能遇見你,是他的福氣?!?/p>
顧言澤終于抬起頭,看向我。
我沖他笑了笑。
離開病房后,我們在走廊里走了一段路。
“謝謝你今天來?!彼f。
“應該的。”
“我媽……她以前對我爸很嚴厲,但現(xiàn)在她老了,心也軟了?!?/p>
“她愛你?!?/p>
“我知道?!?/p>
我們走到窗邊,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照在他臉上。
他忽然伸手,輕輕拉住我的手腕。
“別走?!彼f。
我沒動。
他的手指有些顫抖,但抓得很緊。
“我知道你不會走。”他說,“可我還是怕?!?/p>
我看著他,心里一陣酸澀。
“我不會走?!蔽艺f,“你要是怕,就把我綁在身邊。”
他笑了,眼里帶著水光。
“真的?”
“真的?!?/p>
他輕輕抱住我,動作很小心,像是怕我碎掉一樣。
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只有我們的心跳,在彼此耳邊響起。
手機還在震動,是持續(xù)不斷的來電提示音。我看了眼屏幕,是店里幫工小王的號碼。
顧言澤也聽見了,他松開手,退后半步:“接吧?!?/p>
我按下通話鍵,小王的聲音立刻傳出來:“溪溪,你爸暈倒了!”
我整個人一僵:“什么?”
“就在店里,剛送外賣回來,一頭栽地上了?,F(xiàn)在120已經在路上了?!?/p>
顧言澤的表情變了。他上前一步,幾乎貼著我的耳朵:“哪家醫(yī)院?”
“城南急救中心!”我?guī)缀跏呛俺鰜淼摹?/p>
我們沖出住院樓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顧言澤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報出醫(yī)院名字。司機從后視鏡看我們一眼,踩下油門。
車內很悶,空調吹出來的風帶著一股陳舊的煙味。我攥著手機,手心全是汗。
“他最近有沒有不舒服?”顧言澤問。
“沒有啊……他說身體都好了,連酒都戒了。”我聲音發(fā)顫,“上個月還去體檢,醫(yī)生說各項指標都正常?!?/p>
他沒說話,只是握住我的手。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已經掐進掌心。
急救中心大廳比想象中安靜。我爸正躺在擔架上,幾個護士圍著他在檢查。我媽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手里攥著個空塑料袋,上面沾著嘔吐物。
“怎么回事?”我沖過去。
她抬頭看我,眼睛紅腫:“他剛送完單回來,說頭暈,喝了口水就……”
“他吃了早餐嗎?”
她搖頭:“他說趕時間,沒吃?!?/p>
我轉頭看向顧言澤,他正和醫(yī)生低聲交談。聽到這里,他的背影突然繃得很緊。
“血糖值是多少?”他問。
醫(yī)生翻了下記錄:“3.2,偏低。”
我愣住了。這個數值對普通人來說不算嚴重,但對他——一個長期飲酒、飲食不規(guī)律的人來說,足以致命。
顧言澤走回來,臉色很差:“你爸有低血糖史嗎?”
我媽搖頭:“沒有啊……他以前喝酒也沒事?!?/p>
“那是因為酒精掩蓋了癥狀?!鳖櫻詽陕曇衾涞孟癖八皇堑谝淮芜@樣了吧?”
我媽的手抖了一下。
我怔怔地看著她:“媽,你說實話?!?/p>
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上個月有一次,他送餐時差點摔了。那次也是頭暈,手腳發(fā)抖……”
我沒說話,胸口一陣發(fā)悶。
顧言澤拉住我手腕,指尖冰冷:“跟我來。”
他帶我走到走廊盡頭,那里有一排自動販賣機。他投了兩瓶牛奶,遞給我一瓶。
“喝點糖分高的?!彼f。
“我不……”
“你現(xiàn)在的情緒會加重你的低血糖反應。”他打斷我,“聽話。”
我接過瓶子,手指卻怎么也擰不開蓋子。
他伸手幫我擰開,然后捧著瓶子湊到我嘴邊。
“一小口就好?!彼曇舴跑?,“我扶著你?!?/p>
我低頭喝了幾口,喉嚨還是干澀的。他用袖子擦掉我嘴角的奶漬,動作很輕。
“你爸不會有事?!彼f,“但現(xiàn)在開始,你得照顧好自己?!?/p>
我點頭,眼淚卻突然砸在瓶身上。
他把我摟進懷里,手掌貼著我的后背,像是要把我揉進血肉里。
“別怕?!彼f,“我在?!?/p>
可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林溪?”
我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不遠處。他是顧言澤的父親,本市最權威的心臟病專家。
他臉上沒有表情:“你爸正在搶救室觀察,情況穩(wěn)定了。不過……”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顧言澤身上,“我想和你們單獨談談。”
顧言澤的手指收緊。
我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