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風(fēng)卷著枯葉撲打在窗欞上，銅盆里炭火將熄未熄，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和木炭燒焦的味道。

沈知微裹著素色錦被，額角滾燙，整個人像是陷在一團(tuán)虛無的霧氣里。她隱約聽見青黛在耳邊低聲念叨：“娘娘向來身子好，怎就染了風(fēng)寒……”

她想睜眼回應(yīng)，可眼皮沉重得像壓了千斤石塊，意識一陣模糊一陣清醒。夢里她又回到邊關(guān)，祖父站在沙盤前，手里拿著一根細(xì)長的竹竿指點江山。

“用兵之道，不在奇，在穩(wěn)?！?/p>

她喃喃地念出這句話，聲音極輕，卻驚得一旁煎藥的青黛猛然抬頭，眼中泛起水光。

窗外傳來更鼓聲，三更天了。

青黛嘆了口氣，放下藥碗，拿帕子沾了涼水敷在沈知微額頭上，動作輕柔，生怕吵醒她。她低頭看了眼案頭那碗已經(jīng)涼透的湯藥，眉頭緊鎖。

“娘娘就是太倔強了，明明都燒成這樣了，還不肯多喝一口藥……”

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青黛猛地站起身，警覺地朝門口望去。

門被推開，一陣?yán)滹L(fēng)隨著人影一同涌進(jìn)屋內(nèi)。

蕭徹披著玄色大氅，肩頭還帶著夜露的寒意，他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案頭那碗未飲盡的湯藥上，眉頭微皺。

“三日前御醫(yī)說不礙事，怎就病重至此？”

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沈知微聽到聲音，意識掙扎著從混沌中浮起，她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他身上，聲音虛弱卻依舊淡然：“讓陛下費心了?！?/p>

蕭徹緩步走近，俯身探她額頭，指尖觸到那灼熱的溫度，神色微動。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疏離。”他低聲道。

沈知微微微側(cè)頭避開他的手，掙扎著要起身，卻被他輕輕按回枕上。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卻還是感受到他掌心的薄繭，粗糙而有力。

她想起那些年在邊關(guān)的日子，祖父教她騎馬、射箭、布陣，手掌也被磨出厚厚的繭。如今再看這雙手，竟生出幾分熟悉的錯覺。

“陛下深夜前來，所為何事？”她輕聲問。

“來看看你?！笔拸刂逼鹕恚Z氣聽不出喜怒，“鎮(zhèn)國公近來如何？”

沈知微目光微閃，垂眸輕笑：“祖父身子硬朗，勞陛下掛念?！?/p>

“是么？”蕭徹似笑非笑，“聽說他近日頻繁與幾位老將往來，倒是讓我有些擔(dān)心?！?/p>

沈知微抬眸看他，眼神清明：“陛下可是想見鎮(zhèn)國公？若真有心，何不親自召見？”

蕭徹笑意斂了幾分，轉(zhuǎn)而道：“你倒是關(guān)心他。”

沈知微沒接話，只是靠在枕上閉了閉眼，臉色蒼白，氣息卻依舊平穩(wěn)。

外面風(fēng)更大了，屋內(nèi)藥吊子咕嘟咕嘟作響，空氣里彌漫著苦澀的藥味。

她又開始發(fā)燒了，意識再度模糊。

嘴里呢喃出一句話，聲音極輕，卻讓蕭徹瞳孔驟縮。

“祖父教我用兵之道……”

青黛慌忙用帕子按住她滾燙的額頭，低聲勸道：“娘娘莫要亂說話?！?/p>

蕭徹站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玉扳指，眼神晦暗不明。

他望著床上的人，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三年前那個夜晚。

洞房花燭，她端坐床沿，他卻坐在窗邊，整夜未眠。

那時他說：“做我的太子妃，待我登基便還你自由?！?/p>

她說：“好。”

如今，他已登基為帝，她仍是皇后。

可她，真的還在等那句承諾嗎？

他忽而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腳步沉穩(wěn)，卻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就在這時，門再次被推開。

林如月捧著一碗梨湯走了進(jìn)來，發(fā)間步搖輕晃，臉上帶著溫柔笑意。

“聽說娘娘病了，奴婢熬了些梨湯，添了雪燕，補氣潤燥?！?/p>

她走到床邊，將瓷盅輕輕放在案幾上，順勢靠近蕭徹身邊，柔聲道：“陛下嘗嘗可甜？”

沈知微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目光落在那碗梨湯上，淡淡開口：“這梨湯加了雪燕？本宮體熱不宜補?！?/p>

林如月臉色微變，卻很快恢復(fù)如常，笑著道：“奴婢粗心了，下次一定注意?！?/p>

蕭徹沒說話，只是看了眼窗外，道：“時辰不早，該回去了?！?/p>

他轉(zhuǎn)身離去，衣袖帶落枕邊書冊，一張紙片從夾層中滑落。

沈知微目光一凝，正要伸手去夠，卻被他先一步拾起。

那是一幅邊關(guān)地圖，墨跡還未干透。

蕭徹低頭看著，眉頭微蹙，卻不動聲色地將它遞還給她：“皇后倒是關(guān)心軍務(wù)?！?/p>

沈知微坦然接過，語氣平淡：“閑來無事，權(quán)當(dāng)消遣?！?/p>

蕭徹看著她，半晌未語，最終只道：“好好養(yǎng)病?！?/p>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聲漸遠(yuǎn)。

屋內(nèi)只剩沈知微和青黛兩人。

片刻后，青黛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碗進(jìn)來，瞥見沈知微手中的地圖，神色微變。

“娘娘……”她欲言又止。

沈知微看著燭火，良久才道：“說吧。”

青黛咬了咬牙，低聲稟報：“奴婢方才瞧見林嬪前日去了蘇丞相府，行蹤鬼祟?！?/p>

沈知微目光微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真如此。”

“要不要告訴鎮(zhèn)國公？”青黛急切地問。

沈知微搖頭，聲音輕卻堅定：“且靜觀其變?！?/p>

燭火晃動，映照著她清冷的面容。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地圖，指尖輕輕撫過邊關(guān)重鎮(zhèn)的名字。

“祖父……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最愛聽你說邊關(guān)的故事嗎？”

她輕聲自語，目光深遠(yuǎn)。

窗外風(fēng)聲依舊，屋內(nèi)藥香繚繞，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