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白家別墅，萬籟俱寂，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獸，只有墻壁里電流的微弱嗡鳴和窗外偶爾拂過樹梢的風聲。月光被厚重的窗簾嚴密隔絕，只有零星幾縷執(zhí)拗地擠進縫隙，在走廊地板上投下狹長的、蒼白的光痕。

凌晨兩點三十分。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二樓走廊。白震穿著一身深灰色的絲質睡衣，柔軟的布料貼合著他精壯的身形，削弱了幾分白日的冷硬，卻依舊透著一種難以接近的疏離感。他腳步極輕，像踩在云端，沒有驚動任何沉睡中的家人。

他沒有去書房，也沒有去廚房，而是目標明確地走向客廳。巨大的智能電視屏幕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巨眼。他拿起遙控器，卻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先極其謹慎地、近乎專業(yè)反偵察般地側耳傾聽了一圈周圍的動靜。

確認絕對安全后，他才按下開機鍵。電視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映亮了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和那雙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深邃的青藍色瞳孔。他沒有開燈，將自己完全融入客廳角落那張單人沙發(fā)的陰影里。

他的操作熟練而迅速，調低了所有音量，確保聲音只會在他周圍極小范圍內傳播。然后，他點開了某個視頻平臺，在搜索欄里，極其迅速地輸入了幾個字——

《熊出沒之過年》 《熊出沒之年貨》

如果此時有任何一位家人在場，看到他們那位永遠冰山臉、處理著動輒上億合同、一個眼神就能讓商場對手冷汗直流的大哥/大伯/兒子，深夜不睡，偷偷摸摸搜索兒童動畫電影，一定會驚掉下巴。

但白震的表情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專注和…期待？

他選擇了《熊出沒之過年》，點擊播放。

幽暗的客廳里，響起了極其輕微的、熟悉的動畫片頭曲。色彩鮮艷、線條圓潤的卡通畫面出現(xiàn)在巨大的屏幕上，與整個房間冷峻現(xiàn)代的裝修風格以及觀看者本人形成了極度詭異的反差。

白震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坐姿，背脊依舊挺直，目光專注地落在屏幕上。當看到光頭強因為沒錢回家、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吃泡面時，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青藍色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共鳴的情緒？

當看到熊大熊二絞盡腦汁想幫光頭強回家、甚至不惜“綁架”他時，他的嘴角似乎極其微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毫米？雖然很快又恢復了平直。

他看得很投入，甚至忘了手邊那杯通常都會伴著他深夜工作的冰水。動畫片里那些簡單直接的情感、對回家過年的執(zhí)著、朋友間笨拙卻真摯的關懷，似乎以一種奇特的方式，觸動了他內心某塊極少被觸及的柔軟區(qū)域。

就在電影放到高潮部分，光頭強終于坐上回家的火車，熊大熊二在森林里遠遠望著，背景音樂變得溫馨而略帶感傷時——

“大哥？”

一個帶著濃濃睡意和驚訝的、略顯沙啞的聲音，突然從客廳入口處響起！

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碎了這片隱秘的觀影空間！

白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猛地一僵！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他以一種遠超常人的、近乎軍事化的速度，“啪”地一聲按下了遙控器的暫停鍵！屏幕瞬間定格在光頭強憨笑的臉上。

然后，他以一種看似從容不迫、實則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的姿態(tài)，緩緩地轉過身，看向聲音來源。

只見白悟穿著睡袍，正站在客廳門口，一手還揉著眼睛，顯然是被渴醒起來找水喝的。他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目光在白震和屏幕上定格的卡通畫面之間來回掃視，仿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你…”白悟的大腦似乎還沒完全開機，卡殼了幾秒，才組織好語言，語氣充滿了荒誕感，“…你在看《熊出沒》？！”

深夜！凌晨！他那個冰山一樣、仿佛只靠文件和冰水就能存活的大哥！獨自一人！在黑暗里！看兒童動畫片？！

這畫面沖擊力太強，以至于白悟完全忽略了大哥剛才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暫停動作和此刻周身散發(fā)出的、極其細微的…名為“尷尬”的氣息。

白震的面部肌肉似乎僵硬了一瞬。但他畢竟是白震，心理素質遠超常人。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已經(jīng)迅速調整好了表情和狀態(tài)。

他迎上弟弟震驚的目光，青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平靜無波，語氣更是平淡得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甚至還帶著一絲理所當然：

“嗯?！彼麘艘宦?，然后仿佛為了增加說服力，又補充了兩個字，聲音低沉平穩(wěn)—— “回憶童年?！?/p>

白悟：“？？？”

回憶…童年？！

白悟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復雜精彩！他像是被這個答案噎住了，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大哥的童年？！大哥的童年難道不是應該抱著《資本論》和《戰(zhàn)爭論》度過的嗎？！跟《熊出沒》有半毛錢關系？！這動畫片出來的時候大哥早就成年了好嗎？！

這借口找得也太敷衍太離譜了吧？！簡直比他當年說要在森林里結婚還離譜！

白震似乎完全沒覺得自己給出的理由有多么驚世駭俗。他甚至還非常自然地將目光重新投向定格的屏幕，用遙控器退出全屏，讓界面回到菜單，仿佛剛才真的只是在進行一場嚴肅的“童年回憶”學術研究。

然后，他站起身，動作依舊優(yōu)雅從容，仿佛剛才那個被抓包看動畫片的人不是他。他走向飲水機，給自己倒了杯冰水，語氣隨意地問道：“睡不著？”

白悟還處在巨大的認知沖擊中，下意識地回答：“…口渴，起來喝水。”他的目光依舊狐疑地在那黑掉的屏幕和大哥淡定的背影之間來回掃射。

白震喝了口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他背對著白悟，讓人看不清表情，只能聽到他依舊平穩(wěn)的聲音：“早點休息?！?/p>

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了！

白悟的好奇心卻被徹底勾了起來。他非但沒走，反而往前走了幾步，湊到茶幾前，拿起那個還顯示著《熊出沒》菜單的遙控器，臉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不是…大哥，你…你回憶哪個童年?。窟@熊啊光頭強啊，跟我們小時候看的也不是一個東西?。俊?/p>

白震轉過身，看著弟弟那副“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解釋”的表情，沉默了幾秒。

就在白悟以為大哥要惱羞成怒或者用冰冷的目光讓他閉嘴時，白震卻再次開口了。他的目光似乎飄向了虛空中的某一點，語氣依舊平淡，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捕捉的…悵然？

“小時候，”他緩緩說道，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忙。父親管得嚴，課業(yè)重，訓練也多。”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翻閱久遠的記憶。

“沒什么機會看這些?！彼噶酥钙聊?，“后來…更沒時間了。”

他的話語很簡單，沒有抱怨，沒有煽情，只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但白悟卻從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他猛地想起，大哥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似乎確實被各種“責任”和“期望”填得滿滿的，遠比他和厄斯要沉重得多。那些普通孩子常見的動畫片、游戲、嬉笑打鬧…在大哥的生活里，似乎是缺席的。

白震收回目光，看向白悟，青藍色的眼睛里情緒難辨：“現(xiàn)在看看，挺有意思?！?/p>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評價不夠準確，又補充了一句，語氣里帶著一種極其罕見的、近乎天真的探究： “…那只熊，話很多，但心不壞?！保ㄖ感芏?“…那個光頭，雖然總是倒霉，但…挺執(zhí)著?！保ㄖ腹忸^強）

白悟徹底愣住了。他看著大哥用一種近乎學術分析的冷靜語氣評價著動畫角色，再聯(lián)想到他剛才專注觀看甚至可能被情節(jié)觸動（他發(fā)誓看到大哥皺眉了！）的樣子，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點想笑，又有點心酸，還有點…難以言喻的觸動。

原來…冰山之下，也可能藏著一顆會對簡單童趣產生好奇和…共鳴的心？

大哥或許并不是真的在“回憶”他自己的童年，而是在…體驗一種他從未真正擁有過的、普通的、充滿童趣和幻想的童年？

這個認知讓白悟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他心里的那點好笑和荒誕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酸軟和敬意。

他摸了摸鼻子，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下來，甚至還帶上了一點哄孩子般的試探：“那…要不…我陪你…回憶回憶？”

說完他就后悔了！他在說什么鬼話！陪大哥看《熊出沒》？！他明天還要開早會??！

白震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洞悉了他一瞬間的后悔。但他并沒有嘲笑，也沒有同意，只是重新坐回沙發(fā)，拿起遙控器，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冷淡：“不用。你去睡你的。”

他再次點開了《熊出沒之年貨》，但這次，他沒有立刻全屏，而是將音量調到了幾乎聽不見的程度，然后指了指旁邊的空位，意思很明顯：要看就安靜看，別打擾我。

白悟鬼使神差地，竟然真的沒有離開。他去倒了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沙發(fā)另一頭，和大哥保持著安全距離，一起看著那部無聲的、色彩鮮艷的動畫電影。

寂靜的客廳里，只有屏幕上光影變幻。兩個加起來年紀過百的獸人，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幼稚的卡通片。

白悟起初還有些不自在，但看著看著，竟然也被簡單的劇情吸引了。偶爾看到搞笑處，他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著，肩膀微微抖動。他偷偷瞟了一眼大哥，發(fā)現(xiàn)白震依舊坐得筆直，面無表情，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屏幕，看得異常認真。

一種奇異的、溫馨又有點滑稽的氛圍在兄弟間彌漫開來。

直到電影演完，片尾曲（靜音版）響起。

白震這才關掉電視，客廳重新陷入黑暗。他站起身，語氣依舊平淡：“睡了。”

“哦…好…”白悟也趕緊站起來，感覺今晚的經(jīng)歷如夢似幻。

走到樓梯口時，白震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傳來： “…別說出去?！?/p>

白悟立刻保證：“放心大哥！我絕對守口如瓶！”（雖然他覺得明天可能忍不住會告訴厄斯…）

白震嗯了一聲，上樓回了自己房間。

白悟站在原地，回味著今晚這離奇的一幕，最終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看來，他們家這座萬年冰山，內心深處也藏著不為人知的、甚至有點可愛的秘密。而“回憶童年”這個借口，或許會成為他們兄弟之間一個新的、心照不宣的梗。

只是不知道，下次大哥“回憶童年”的時候，會不會選《喜羊羊與灰太狼》或者《小豬佩奇》？

想到那個畫面，白悟打了個寒顫，決定還是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里比較好。

畢竟，大哥的“回憶”方式，可能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