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操場安靜得能聽見心跳在耳機里輕輕鼓噪。沈夏天把明信片揣進兜里，金屬回形針貼著心口，像一枚不肯冷卻的星。十七歲的影子在塑膠跑道上拉得老長，像一條通往過去的隧道，盡頭是青桉六月午后的蟬鳴和梔子花香。

　　她低頭看表，時間停在四點十七分——秒針不再前進，也不再后退，像被誰按下了暫停鍵。她知道，這是宇宙留給她的一小截空白，足夠她把整個夏天折成紙飛機，再放飛到更遠的未來。

　　操場邊緣的梧桐樹還在，葉子比記憶里更綠，綠得晃眼。沈夏天走過去，抬手觸碰樹皮，指尖傳來細微的電流感——那是 189 次心跳疊加后的余溫，像有人把整座銀河的溫度偷偷藏進樹皮的紋理里。她閉上眼，聽見樹心里傳來極輕的鼓點，咚、咚、咚，和耳機里的聲音重疊，像兩條平行的河在某個瞬間交匯。

　　“夏天?！庇腥撕八?。聲音不高，卻穿過整個操場，落在她耳膜上，像一粒雪落在掌心。沈夏天回頭，看見林敘白站在看臺下，手里捏著一張薄薄的紙，紙角被風掀起，露出半截回形針的輪廓。他穿著十七歲時的校服，白襯衫被陽光曬得微微發(fā)光，領口別著一枚極小的徽章——那是他們省賽時帶回來的誤差 0.000% 的紀念?；照略陲L里輕輕搖晃，像一顆不肯墜落的星。

　沈夏天走過去，鞋底在塑膠跑道上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每一步都像踩在過去與未來的交界線上，軟而脆，像踩碎了一層薄薄的冰。林敘白把紙遞給她，紙面是空白的，卻在她指尖觸到的瞬間浮現(xiàn)出一行淡金色的字——

　“把夏天折成紙飛機，飛給下一陣風。”

　字跡像被陽光曬暖的蜂蜜，緩慢地流淌在紙面上。沈夏天抬頭看林敘白，他的眼睛里有整個宇宙的倒影，卻獨獨映出她的臉。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們第一次把心跳錄進磁帶時，耳機里傳來的那聲極輕的“咚”。那一刻，她以為宇宙很小，小到只能裝下兩個人的心跳。

　林敘白伸手，指尖在紙面上輕輕一彈，紙便像被風喚醒的鳥，自動折疊起來。折痕極細，像心跳在皮膚上留下的紋路。紙飛機在他掌心成形，機翼邊緣泛起極淡的綠光，像心跳在絕對零度里點燃的螢火。他把紙飛機遞給沈夏天，像遞出一整個夏天。

　沈夏天接過紙飛機，指尖觸到機翼的瞬間，紙飛機突然變得透明，像被陽光融化的冰。她看見機翼里藏著整座花園——青桉操場的梔子花、火星曠野的風聲、江城大學的雪夜、黑洞視界的睫毛，以及 189 次心跳的回聲。所有畫面被壓縮成一句極輕的話，在紙飛機里輕輕跳動。

　“飛吧?！绷謹渍f。他的聲音像被風揉皺的紙，極輕，卻極堅定。沈夏天點頭，把紙飛機舉到唇邊，輕輕吹了一口氣。氣息在絕對零度的真空里凝成極細的冰晶，冰晶折射出一道極淡的光，光里浮現(xiàn)一座透明的燈塔。

　燈塔沒有燈芯，卻有一束極淡的光，光里浮現(xiàn)一句極輕的告白——

　“零的盡頭，心跳為你留一盞燈?！?/p>

　紙飛機在她掌心輕輕顫動，像被風喚醒的鳥，突然掙脫她的指尖，飛向更遠的夏天。它沒有速度，卻在飛離的瞬間把整個宇宙折疊成一條極細的絲帶，絲帶在她指尖留下極淡的溫度，像被陽光曬暖的回形針。

　沈夏天站在原地，看著紙飛機消失在操場的盡頭。風起了，梔子花瓣被卷起，在空中旋轉，像一場永不落幕的煙火。她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很長，長到可以穿越整個宇宙，長到可以抵達時間的盡頭。

　她伸手，指尖觸到影子，影子便輕輕顫動，發(fā)出極輕的嗡鳴，像有人在耳邊低聲說：

　“我在這里，一直都在?！?/p>

　風停了，操場安靜得能聽見心跳在耳機里輕輕鼓噪。沈夏天把回形針別在衣領，像別住一枚永不墜落的星。她閉上眼睛，聽見心跳在最后一秒的黎明里醒來，聽見回聲在絕對寂靜里永恒回蕩。

　紙飛機飛遠了，

帶著夏天，

帶著名字，

帶著 189 次心跳，

飛向下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