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人,終于肯出來說話了。”
永和二十八年正月十一,子時(shí)三刻,京西雪祠。
御林軍戍樓上的風(fēng)燈被雪壓彎,火光像凍僵的黃蝶。燕遲、秦莞、阿彌三人伏在坡下洼溝,青布覆面,只露一雙眼睛。
“晉王停靈三年,從未啟棺?!毖噙t低聲,“今夜巡守每三炷香一輪,崗哨四人,腰牌、口令我已記下?!?
秦莞點(diǎn)頭,指腹在袖中紙骨上輕撫——沈毅的第七指骨已安回,紙骨胸口的赤金紋路卻未褪,反而順著骨線一路蔓延到她掌心,像暗生的血藤。
阿彌攥緊秦莞衣角,小聲卻篤定:“我可以引火。”
燕遲看他一眼,目光軟了一瞬,仍冷聲:“火只作退路,不許逞強(qiáng)?!?
雪祠正殿無碑無匾,唯黑石棺槨臥于中央,棺蓋四角以鎏金銅釘釘死。
殿外鐵鎖高懸,鎖孔卻早被冰霜填平。
燕遲以金符貼鎖,腕上運(yùn)力一震,“喀啦”脆響,鎖斷冰落。
門軸久未開啟,發(fā)出垂死般呻吟。
殿內(nèi)極靜,火折子“嗤”地亮起
棺槨側(cè)壁,一道銅釘竟已松動(dòng)半寸,釘頭新痕未銹,顯是近日被人撬過。
秦莞俯身,以銀簪探入釘孔,輕嗅:
“松脂混著血,撬釘?shù)娜苏菩挠袀??!?
燕遲瞇眼:“高延雖被擒,爪牙仍在?!?
銅釘四去,棺蓋推開一隙。
寒氣撲面,卻不是尸腐,而是微甜的藥香。
棺內(nèi)錦衾整齊,只放著一套親王禮服
金冠、玉帶、蟒袍疊得一絲不茍,正中卻擺著一只小小木匣。
匣面朱漆,鶴紋與沈府舊章一模一樣。
秦莞指尖微顫,啟匣
里面是一截?cái)嘀?,骨色蒼白,指節(jié)卻微微彎曲,指腹有常年執(zhí)筆留下的繭。
她認(rèn)得那繭的位置:父親左手食指。
紙骨在她袖中忽地一熱,仿佛被火烙。
與此同時(shí),棺底發(fā)出極輕的“咔噠”聲。
燕遲反應(yīng)極快,一把將秦莞拽退半步。
棺底板整塊下陷,露出黑黝黝的井道,井壁嵌著鐵環(huán),可供攀援。
井道極窄,僅容一人。
燕遲打前鋒,秦莞居中,阿彌殿后。
鐵環(huán)上凝著冰,掌心一觸便粘掉一層皮。
下行十余丈,腳下忽軟
井底竟不是土,而是一塊巨大冰鏡,鏡下透出暗紅紋路,像一張鋪開的血網(wǎng)。
秦莞以火折子貼近,看清那是一幅完整的“移魂陣”
玄武龜首、朱雀羽、青龍角、白虎齒,四象俱全,而陣心空缺,形狀正是一截彎月指骨。
“晉王棺槨只是幌子,”她低聲,“真正的陣眼在井底。”
燕遲以靴尖輕點(diǎn)冰鏡,鏡下血紋隨力道而動(dòng),竟似活物。
阿彌忽然蹲下,小手按在冰鏡某處:“這里……是熱的。”
火折子再亮一寸,井壁凹洞里赫然蜷縮著一人——
御林軍校尉打扮,頸骨扭曲,死前似被巨力折斷。
掌心握著半截銅釘,釘頭染血,顯是撬棺之人。
秦莞以銀簪撥動(dòng)尸體下頜,齒縫嵌著黑色碎屑,輕嗅:“烏頭與雪蟾同煉,毒發(fā)瞬間?!?
燕遲目光沉冷:“殺人滅口?!?
話音未落,井道上方忽落碎石,一道黑影踩著鐵環(huán)疾墜而下,袖中寒光直取秦莞眉心。
來者身量瘦小,動(dòng)作卻快如鬼魅,柳葉刀在狹窄井道里劃出一道雪亮弧線。
燕遲反手拔劍,劍鞘格擋,金鐵之聲震得井壁冰屑簌簌。
秦莞趁隙將阿彌護(hù)在身后,袖中紙骨滑出,指骨對(duì)準(zhǔn)陣心空缺,輕輕一送。
咔嚓
彎月指骨嵌入冰鏡,血紋瞬間亮起赤光,井道四壁震動(dòng),冰鏡自下而上裂開蛛網(wǎng)。
黑影見勢(shì)不妙,腳尖一點(diǎn)井壁,竟借力向上竄去。
燕遲長臂一展,抓住對(duì)方腳踝,生生拽回。
黑影落地,帷帽跌落,露出一張少年面孔
眉目清秀,左眼角卻有一道貫穿疤痕,正是御醫(yī)院失蹤多日的藥童,阿彌的師兄“阿殊”。
阿彌失聲:“師兄?!”
阿殊卻死死盯著秦莞,眼底血絲暴起:“指骨還我!”
秦莞短匕橫于胸前,未動(dòng)聲色:“誰指使你?”
阿殊咬牙,唇色因劇毒而發(fā)烏:“歸雪門……給了我解藥……只差最后一根指骨……”
燕遲劍尖抵住他頸側(cè):“解藥?還是另一道催命符?”
阿殊忽然笑出聲,笑聲嘶啞:“你們以為……毀陣就能救人?沈毅早就是死人!棺中無晉王,也無沈毅,只有”
他猛地以頭撞向劍鋒,血濺三尺。
最后半句話,隨著破碎的喉骨散在井底寒風(fēng)里。
阿殊的血落在冰鏡裂縫,血紋竟如活蛇,迅速游向陣心指骨。
冰鏡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整塊塌陷。
三人墜入下層暗室
室中央,停著兩具冰棺。
左棺,晉王蕭璟,蟒袍加身,面容如生,胸口卻插著一柄柳葉刀。
右棺,沈毅,素衣單薄,雙手交疊,左手食指殘缺。
棺前,立著一盞鮫人燈,燈油將盡,火光奄奄。
秦莞跪倒在右棺前,掌心貼在冰面,指骨與冰下缺口嚴(yán)絲合縫。
紙骨在她袖中發(fā)出極輕的裂響,仿佛一聲嘆息。
燕遲俯身檢視晉王尸身,刀柄刻著細(xì)小“高”字。
“高延?!彼偷屯鲁鰞蓚€(gè)字。
燈芯最后一滴油燃盡,火光驟暗。
暗室四壁卻亮起幽藍(lán)磷光,映出一行血書:
“晉王死于雪蟾丹,沈毅死于柳葉刀。
真兇非高延,而在龍座之上。
若要翻案,以血為燈,以骨為匙?!?
血書下方,是一只小小的銅匙,形狀與沈府密道鎖孔一模一樣。
秦莞握緊銅匙,指骨與匙齒貼合,發(fā)出輕微“咔噠”。
仿佛命運(yùn)終于咬合。
暗室開始震動(dòng),冰棺底部機(jī)關(guān)啟動(dòng),兩具尸體緩緩下沉。
燕遲一把拽起秦莞:“走!”
三人沿井道原路返回,剛至棺槨旁,整座雪祠已發(fā)出垂死般裂響。
殿頂瓦片如雨墜落,積雪轟然塌落。
燕遲以肩撞開側(cè)窗,將秦莞與阿彌先后推出,自己翻身落地瞬間,雪祠大梁折斷,黑石棺槨被雪浪吞沒。
祠外,風(fēng)雪更烈。
三人伏在雪坡,回望坍塌的廢墟,皆沉默。
阿彌攥緊小拳頭:“姐姐,我們?nèi)ツ???
秦莞攤開掌心,銅匙在雪光下泛冷。
“回家?!彼f,“真正的家。”
燕遲拂去她發(fā)間雪粒,聲音低而堅(jiān)定:“明日卯正,金鑾殿春祭。我們帶著鑰匙,去開那扇門?!?
遠(yuǎn)處,雪原上留下三行腳印
一行深,一行淺,一行小得幾乎被雪掩埋,卻筆直地指向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