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十年,沈硯已鬢發(fā)皆白。
這年冬天,長安派來了使者,帶來了新帝的詔書——要召他回長安,封他為司徒,輔佐朝政。使者是個年輕的翰林,捧著詔書的手微微發(fā)顫,看著這位傳說中鎮(zhèn)守河西數(shù)十年的老將,眼中滿是敬畏。
“老臣謝陛下隆恩,”沈硯接過詔書,指尖劃過泛黃的卷軸,“只是河西離不開老臣,還請使者回稟陛下,容我老死于此?!?/p>
使者急了:“將軍,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長安的繁華……”
“繁華再好,也不及河西的風沙親切。”沈硯笑了笑,指著窗外正在掃雪的孩子們,“你看,他們才是大唐的根。守好這里,比在長安做司徒更重要?!?/p>
使者望著那些在雪地里奔跑的孩子,突然明白了什么,躬身道:“臣明白了。臣會將將軍的心意稟明陛下?!?/p>
送走使者,沈硯披上裘衣,走到城樓上。阿古拉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也添了不少皺紋,卻依舊精神矍鑠,手里捧著一壺熱酒。
“將軍真的不回長安?”阿古拉遞過酒壺。
“回去做什么?”沈硯飲了口酒,暖意從喉嚨流到心底,“當年守河西,是為了護長安;如今守河西,是為了護這些孩子。哪里都是守,何必折騰?!?/p>
他望著遠處的祁連山,雪線在陽光下閃著銀光。這十五年里,河西再無戰(zhàn)火,商道暢通,各族百姓親如一家。連吐蕃贊普都派來了質(zhì)子,在涼州的學堂里讀書,跟漢人的孩子一起背誦《詩經(jīng)》。
“其實我常想,”沈硯輕聲說,“當年夜姑娘說,最好的風景是安寧的人間。她沒說錯?!?/p>
阿古拉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這是孩子們畫的畫,說要送給將軍?!?/p>
布包里是一張張粗糙的麻紙,上面畫著紅刺玫,畫著唐軍的旗幟,畫著沈硯和阿古拉的身影,雖然線條稚嫩,卻透著真摯的暖意。
“放起來吧,”沈硯笑著擦了擦眼角,“等我走了,就把這些畫跟夜姑娘的玉佩埋在一起。”
阿古拉的眼眶紅了:“將軍別胡說,您還能活很久呢?!?/p>
“人總有老的一天?!鄙虺幫﹃?,“但河西不會老,這些孩子不會老,大唐也不會老。”
這年深秋,沈硯在涼州城的紅刺玫花叢中安詳離世。臨終前,他握著阿古拉的手,只說了一句話:“守好這里,就像守著家。”
他被葬在城外的山坡上,與阿史那夜的衣冠冢相鄰。各族百姓自發(fā)前來送葬,哭聲傳遍了河西的草原。孩子們捧著紅刺玫,撒在他的墓前,說要讓將軍在花叢中安睡。
多年后,有位來自長安的史官路過河西,聽聞了沈硯的故事,在《唐書》里寫下這樣一段話:
“沈硯,河西節(jié)度使也。安史之亂,護河西,復兩京,拒吐蕃,數(shù)十年如一日。其治下,各族和睦,倉廩豐實,河西之民,至今思之。”
而在涼州城的學堂里,先生正在給孩子們講沈硯的故事。一個吐蕃的孩子舉手問:“先生,沈將軍是漢人,為什么要幫我們?”
先生笑著指向窗外的紅刺玫:“因為他愛的不是某一族人,而是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命。就像這些花,不管是誰種下的,都會一樣盛開?!?/p>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目光望向遠處的山坡。那里,紅刺玫年復一年地盛開,像一首無字的長歌,訴說著一個將軍用一生守護的安寧,也訴說著一個民族在歲月中,永不褪色的溫情與堅韌。
這或許,就是歷史最溫柔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