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隙里的初見
驚蟄那天的雨下得很纏綿。
阮云舒抱著畫筒站在美術(shù)館的回廊里,看雨絲把玻璃幕墻織成朦朧的網(wǎng)。展廳中央那幅《云海》正被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掛起來,鉛灰色的云層在畫布上翻涌,云隙里漏出的微光像被揉碎的星星——那是她送展的作品,也是她第一次參加全國性畫展。
“這里的光線應(yīng)該再調(diào)暗些?!鼻謇涞穆曇魪念^頂落下,帶著雨霧的濕潤。
阮云舒抬起頭,撞進一雙像浸在溪水里的眼眸。女人穿著煙灰色西裝套裙,領(lǐng)口別著枚珍珠胸針,碎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角。她正抬著手臂指點射燈的角度,手腕上的銀鐲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會壓過云層本身的層次感。”女人收回手時,指尖擦過阮云舒的畫筒,“這幅畫的溫柔藏在云絮里,太亮的光會嚇跑它的?!?/p>
阮云舒的耳尖泛起薄紅。她見過這位策展人,在藝術(shù)雜志的封面上——溫知絮,三十歲便執(zhí)掌國內(nèi)頂尖的私人美術(shù)館,以眼光毒辣、風格冷冽著稱??纱丝探嚯x看,她的眼角有顆小小的痣,笑起來時會陷進淺淺的梨渦,像云隙里忽然漏出的 《云絮裹著未說出口的溫柔》
第一章 云隙里的初見
驚蟄那天的雨下得很纏綿。
阮云舒抱著畫筒站在美術(shù)館的回廊里,看雨絲把玻璃幕墻織成朦朧的網(wǎng)。展廳中央那幅《云?!氛还ぷ魅藛T小心翼翼地掛起來,鉛灰色的云層在畫布上翻涌,云隙里漏出的微光像被揉碎的星星——那是她送展的作品,也是她第一次參加全國性畫展。
“這里的光線應(yīng)該再調(diào)暗些?!鼻謇涞穆曇魪念^頂落下,帶著雨霧的濕潤。
阮云舒抬起頭,撞進一雙像浸在溪水里的眼眸。女人穿著煙灰色西裝套裙,領(lǐng)口別著枚珍珠胸針,碎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角。她正抬著手臂指點射燈的角度,手腕上的銀鐲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會壓過云層本身的層次感?!迸耸栈厥謺r,指尖擦過阮云舒的畫筒,“這幅畫的溫柔藏在云絮里,太亮的光會嚇跑它的。”
阮云舒的耳尖泛起薄紅。她見過這位策展人,在藝術(shù)雜志的封面上——溫知絮,三十歲便執(zhí)掌國內(nèi)頂尖的私人美術(shù)館,以眼光毒辣、風格冷冽著稱??纱丝探嚯x看,她的眼角有顆小小的痣,笑起來時會陷進淺淺的梨渦,像云隙里忽然漏出的光。
“溫館長。”阮云舒遞過作品登記冊,指尖微微發(fā)顫,“我是《云?!返淖髡?,阮云舒?!?/p>
“阮云舒。”溫知絮念她的名字時,尾音輕輕上揚,像羽毛拂過心尖。她接過鋼筆簽字,筆尖在紙上劃過的弧度很好看,“你的云畫得很特別,像有呼吸?!彼疆媰岳锶钤剖娴钠渌髌?,目光在一幅《積雨云》上停住,“這里的暗部用了赭石調(diào)藍?”
“是,”阮云舒有些驚訝,“想表現(xiàn)云層里藏著的雨意?!?/p>
溫知絮抬起眼,眸子里盛著笑意:“今晚有個預展酒會,來嗎?我認識幾位研究氣象美學的學者,你們或許能聊得來。”
暮色四合時,阮云舒坐在酒會的角落,手里捏著杯香檳,看溫知絮在人群中從容周旋。水晶燈的光落在她銀灰色的西裝上,像給她鍍了層薄霧。有人舉杯向她敬酒,她微微頷首,唇角噙著禮貌的笑,眼神卻始終帶著疏離,像懸在天邊的卷云。
“不習慣這種場合?”溫知絮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手里拿著杯無酒精的氣泡水,“我讓侍應(yīng)生換了這個。”
阮云舒接過杯子時,指尖碰到對方的指腹,像觸到初春化雪的溪水?!坝悬c吵。”她老實回答,目光落在窗外——雨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把云絮染成半透明的銀白。
“跟我來?!睖刂鯛科鹚氖滞?,銀鐲子貼著她的皮膚,涼涼的。
她們穿過旋轉(zhuǎn)樓梯來到頂樓露臺。晚風帶著潮濕的草木香,遠處的城市霓虹被云層濾成朦朧的光斑。溫知絮靠在欄桿上,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真絲襯衫:“我小時候住在山里,每天早上都被云霧裹著醒過來?!彼赶蛱爝叺哪强|薄云,“像棉花糖,伸手就能摘到。”
阮云舒忽然想起自己畫《云?!窌r的心境——她想捕捉云絮流動的溫柔,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此刻看著溫知絮被月光照亮的側(cè)臉,她忽然明白了:少的是云隙里藏著的光,是未說出口的那些細碎心事。
“你的畫室在哪里?”溫知絮轉(zhuǎn)頭看她時,眼里的疏離散去了些,“下次想去看看你的云?!?/p>
“在老城區(qū)的巷子里,”阮云舒的心跳得飛快,“有個朝東的天窗,早上能看到云從屋頂飄過?!?/p>
“聽起來很美。”溫知絮從口袋里掏出支鋼筆,在便簽上寫下號碼,“這是我的私人電話,隨時可以找我?!?/p>
回去的路上,阮云舒把那張便簽夾在畫筒里。車窗外的云絮被風吹得變形,像溫知絮說話時輕輕揚起的嘴角。她低頭看那串數(shù)字,忽然覺得,這個被雨水浸泡的春天,好像要變得不一樣了。
第二章 畫室里的流云
阮云舒的畫室藏在青石板鋪就的巷弄深處。黛瓦白墻的老房子,屋頂有個方形天窗,陽光穿過玻璃落在地板上,像塊會移動的金色地毯。
溫知絮第一次來的那天,恰逢多云。她站在天窗下,看著云影在阮云舒的畫架上緩緩移動,銀鐲子在光里劃出細碎的弧線:“果然是畫云的好地方?!?/p>
畫架上是幅未完成的《碎云》。阮云舒用刮刀在畫布上堆砌油彩,讓云絮呈現(xiàn)出蓬松的質(zhì)感,像一伸手就能摸到。溫知絮站在她身后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指尖輕輕點在畫布左下角:“這里加抹赭石色,像夕陽沒散盡的余溫?!?/p>
阮云舒的呼吸一滯。溫知絮的指尖離她的手背只有幾厘米,她能聞到對方發(fā)間淡淡的雪松香氣,像雨后初晴的山林。她聽話地調(diào)了顏料補上,那抹暖色果然讓整幅畫活了過來,像云絮里藏著顆小小的太陽。
從那天起,溫知絮成了畫室的??汀S袝r是午休時間,她提著精致的食盒來,里面是清淡的蔬菜沙拉和用云紋餐布裹著的三明治;有時是深夜,她帶著一身疲憊進來,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看阮云舒畫畫,不說一句話,卻像有流云悄悄填滿了沉默的縫隙。
“為什么總畫云?”有次溫知絮幫她洗畫筆,肥皂水在瓷盆里浮起細密的泡沫。
“云是自由的,”阮云舒看著天窗里飄過的卷云,“而且……它能藏住很多東西?!辈刈〔桓艺f的喜歡,藏住偷偷描摹的側(cè)臉,藏住每次對視時加速的心跳。
溫知絮的動作頓了頓,把洗干凈的畫筆掛在架子上:“我收藏了幅清代的《百云圖》,畫家花了三十年,每天畫天上的云,從不重樣?!彼D(zhuǎn)過頭,陽光剛好落在她眼角的痣上,“下周有場私人展,帶你去看?”
那場畫展在溫知絮的私人美術(shù)館舉行。展廳里只掛著那幅《百云圖》,長卷上的云形態(tài)各異,有的像奔馬,有的像游魚,最后那片云被畫家用淡金勾勒,像夕陽吻過的痕跡。
“最后這片云,是他去世前畫的,”溫知絮的聲音很輕,“據(jù)說那天他咳得很厲害,卻非要撐著畫完,說要給云留個念想?!?/p>
阮云舒看著那片金云,忽然覺得心口發(fā)悶。她想起溫知絮偶爾會按住小腹蹙眉,想起她包里常備的白色藥瓶,想起她總說“忙完這陣就好好休息”——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jié),像云絮里藏著的雨,悄悄凝聚成陰影。
“溫館長,”她忍不住開口,“你是不是……不舒服?”
溫知絮的臉色白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抬手理了理她的碎發(fā):“老毛病了,胃不太好?!彼χD(zhuǎn)移話題,“你看這片云像不像棉花糖?小時候外婆總說,云絮攢多了,就會變成糖掉下來。”
回去的路上,阮云舒在畫本上畫了片金云,旁邊寫著行小字:希望她的云里,永遠沒有烏云。她開始在畫室的冰箱里備著溫胃的姜茶,在窗臺上放著易消化的小米粥,在畫架旁的小桌上,擺了個云形狀的陶瓷杯——那是她特意去陶藝館做的,杯底藏著個小小的“絮”字。
溫知絮發(fā)現(xiàn)那個杯子時,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著倒了杯溫水:“很可愛,像會飄起來的云?!彼攘艘豢?,目光落在杯底,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把杯子放回原位,輕輕轉(zhuǎn)了個方向,讓那個“絮”字朝向墻壁。
那天晚上,阮云舒看著那個背過身的字,忽然明白:有些溫柔,就像云絮里的光,只能悄悄藏著,見不得太陽。
第三章 云隙里的暗涌
入夏后,雨開始變得頻繁。有時是午后的雷陣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天窗上,像無數(shù)細密的鼓點;有時是連綿的梅雨,把整座城市泡在潮濕的水汽里。
溫知絮的美術(shù)館要辦一場“云與風”主題展,指定阮云舒創(chuàng)作一幅壓軸之作?!耙茏屓讼肫鹉硞€雨天,”溫知絮在電話里的聲音帶著電流的沙沙聲,“想起屋檐下躲雨的時光?!?/p>
阮云舒把畫室的天窗打開條縫,讓雨絲飄進來些。她想畫兩個在屋檐下共撐一把傘的人,傘沿的水珠滴落,在地面濺起小小的水花,云絮壓得很低,卻有光從縫隙里漏下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畫到第七稿時,溫知絮來了。她渾身濕透,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里,襯衫的領(lǐng)口被雨水浸得透明,能看到鎖骨處淡淡的紅痕——那是她胃病發(fā)作時,阮云舒幫她按過的地方。
“胃又不舒服了?”阮云舒趕緊遞過毛巾,轉(zhuǎn)身去熱姜茶。
溫知絮沒說話,靠在墻上看著那幅畫。畫中撐傘的人背影模糊,卻能看出依偎的姿態(tài)?!斑@是……我們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阮云舒的動作僵在原地。姜茶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她看不清溫知絮的表情,只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著窗外的雨聲,格外清晰。
“像上次我們在巷口躲雨的時候?!睖刂踝哌^來,拿起畫筆,在傘柄處加了道銀線,像她手腕上的鐲子,“那天的云很低,你說要把它們畫成棉花糖。”
那天確實下了雨。她們看完畫展出來,雨突然傾盆而下,只能擠在巷口的屋檐下。溫知絮的手搭在阮云舒的肩上,幫她擋住斜飄的雨絲,銀鐲子偶爾碰到她的脖頸,像冰又像火。阮云舒數(shù)著她落在襯衫上的雨滴,數(shù)到第七顆時,對方忽然轉(zhuǎn)過頭,呼吸拂過她的耳垂:“云舒,你的名字真好聽,像云舒展的樣子?!?/p>
此刻畫室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溫知絮的指尖還停留在畫紙上,離阮云舒的手背只有寸許。阮云舒的心跳得快要撞碎肋骨,她想說“這幅畫就是為你畫的”,想說“我喜歡你眼里的云”,想說“能不能永遠這樣”。
可溫知絮先收回了手,拿起搭在臂彎的外套:“我該回去了,還有個會?!彼叩介T口時忽然停下,“對了,我母親下周會來美術(shù)館,她一直想見見你這位‘云畫家’?!?/p>
阮云舒的心猛地一沉。她聽過溫知絮提起母親——一位傳統(tǒng)而嚴厲的女性,是國內(nèi)知名的建筑設(shè)計師,對溫知絮的要求近乎苛刻?!八?/p>
“不用緊張,”溫知絮笑了笑,眼角的痣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她只是想看看,能畫出那樣溫柔的云的人,長什么樣?!?/p>
溫知絮走后,阮云舒看著那幅未完成的畫,忽然覺得胃里一陣發(fā)緊。她把畫中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些,讓傘下的空隙顯得格外空曠。窗外的雨還在下,云絮低得像要壓進心里,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云里不僅能藏溫柔,還能藏著化不開的憂愁。
她不知道的是,溫知絮坐在車里,看著手機里母親發(fā)來的信息——“下周帶那個醫(yī)生回來吃飯,你們的婚事該定了”——指尖死死攥著那枚珍珠胸針,直到尖銳的邊緣在掌心刻出紅痕。雨刷器來回擺動,把阮云舒畫室的燈光切成碎片,像她此刻的心情。
第四章 烏云壓境
溫母來的那天,是個難得的晴天。
老太太穿著香云紗旗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掃過阮云舒時,帶著審視的涼意?!叭钚〗愕脑飘嫷貌诲e,”她端起茶杯,指尖的翡翠戒指泛著冷光,“只是太陰郁了些,不像我們知絮,從小就明媚?!?/p>
阮云舒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她看到溫知絮坐在母親身邊,臉色蒼白,銀鐲子悄悄滑到手腕內(nèi)側(cè)——那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媽,云舒的畫是有故事的?!睖刂醯穆曇艉茌p,“您看這幅《碎云》,里面藏著……”
“藏著什么不重要,”溫母打斷她,放下茶杯的聲音很重,“重要的是知絮該成家了。陳醫(yī)生家世好,人品也好,下個月你們訂婚,我已經(jīng)開始準備了。”
茶杯里的熱氣模糊了阮云舒的視線。她看著溫知絮,對方卻避開了她的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銀鐲子,像在研究上面的花紋。那一刻,畫室天窗里飄過的云影,展廳里那抹溫柔的赭石色,巷口屋檐下的雨聲,忽然都變成了鋒利的碎片,扎得她心口生疼。
她沒等到畫展結(jié)束就提前離開。陽光刺眼得讓人睜不開眼,可她覺得渾身發(fā)冷,像被扔進了冰水里。路過那家陶藝館時,她想起那個藏著“絮”字的杯子,忽然覺得很可笑——有些字,注定只能背對陽光。
溫知絮打來電話時,她正在畫室里毀掉那幅《屋檐》。刮刀狠狠劃過高聳的云絮,把傘下的人影刮成模糊的色塊,顏料飛濺在墻上,像潑灑的血跡。“云舒,你聽我解釋……”
“溫館長,”阮云舒的聲音平靜得像死水,“那幅壓軸之作,我可能畫不完了?!?/p>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阮云舒以為已經(jīng)掛斷,才聽見溫知絮帶著哭腔的聲音:“別這樣,云舒,給我點時間……”
“您的時間,該留給重要的人。”阮云舒掛斷電話,把手機扔進抽屜深處,然后開始收拾畫具。她要離開這座城市,去云南,那里有最干凈的云,有不會被打擾的天空,有能讓她忘記“溫知絮”這三個字的風。
收拾到那個玻璃畫筒時,她發(fā)現(xiàn)了一張被壓在底層的便簽。是溫知絮第一次來畫室時留下的,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很輕的字:“想和你看遍所有云,從清晨到黃昏?!弊舟E被水洇過,模糊得像個幻覺。
阮云舒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那張紙上,讓字跡徹底暈開,像片被雨水沖散的云。
第五章 云散茶涼
溫知絮的“云與風”展如期開幕。
壓軸位置掛著幅空白的畫布,下面寫著作者:阮云舒,作品名:《未完成的云》。溫知絮站在畫布前,穿著月白色旗袍,銀鐲子換成了母親送的翡翠手鐲,在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
“溫館長,這位阮小姐是……”
“一位很有才華的畫家,”溫知絮打斷記者的話,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只是臨時有事去了外地。”
她應(yīng)付完所有賓客,獨自來到頂樓露臺。晚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散了最后一絲夏末的濕熱。她從口袋里掏出個云形狀的陶瓷杯——是她從阮云舒畫室?guī)Щ貋淼?,那天她去時,房子已經(jīng)空了,只有這個杯子還放在畫架旁,杯底的“絮”字朝著窗外,像在眺望遠方的云。
手機響了,是母親的電話:“陳醫(yī)生在樓下等你,別忘了晚上的訂婚宴?!?/p>
溫知絮沒說話,只是把杯子舉到眼前。月光透過陶瓷,把云的影子投在臉上,像片會移動的淚痕。她想起阮云舒說過,云的壽命很短,最多只有八個小時,可有些云,卻能在心里飄一輩子。
訂婚宴上,她喝了很多酒。陳醫(yī)生想阻止她,被她輕輕推開:“讓我喝最后一次?!彼奈搁_始疼,像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可她覺得不夠疼,不夠蓋過心里的空洞。她想起阮云舒煮的姜茶,想起她按在自己胃部的溫暖指尖,想起畫室天窗里飄過的云——原來那些被她當作“未說出口”的溫柔,早已是她生命里最亮的光。
宴會進行到一半,她借口去洗手間,卻再也沒回來。司機在美術(shù)館的露臺上發(fā)現(xiàn)了她,她趴在欄桿上,手里緊緊攥著那個云形杯子,銀鐲子掉在腳邊,旁邊散落著幾片胃藥——那是她一直瞞著母親的秘密,她得的不是胃病,是需要終身治療的慢性腎病,那個陳醫(yī)生,是她的主治醫(yī)生。
“云舒……”她意識模糊時,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阮云舒的臉,在云絮里對她笑。
溫知絮最終沒能參加那場訂婚宴。她被緊急送往醫(yī)院時,手里還攥著那個云形杯子,杯底的“絮”字被冷汗浸得發(fā)潮,像洇開的淚痕。
陳醫(yī)生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無奈地嘆氣:“溫小姐,你這是何苦?隱瞞病情就算了,還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彼f過一份檢查報告,“你的腎功能正在快速惡化,必須盡快接受透析,或者……”
“不用了,”溫知絮打斷他,聲音輕得像羽毛,“我想等一個人?!?/p>
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了。阮云舒的電話再也打不通,微信朋友圈停更在離開那天,最后一條是張云南的云,配文:“這里的云很干凈,像從未被驚擾過?!?/p>
溫知絮開始在病房里畫云。用醫(yī)生開的處方箋,用護士給的鉛筆,畫那些在阮云舒畫室天窗里飄過的云,畫那些在頂樓露臺上看過的云,畫那些被雨打濕的、帶著赭石色余溫的云。畫到最后,紙上總會出現(xiàn)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云絮里,朝她伸出手。
她把這些畫都放進一個鐵盒子里,和那個云形杯子放在一起。盒子里還有張未寄出的信,開頭寫著:“云舒,其實我從未想過要訂婚,那個陳醫(yī)生,只是我的主治醫(yī)生……”后面的字跡越來越潦草,被眼淚暈開,像片化不開的烏云。
深秋的某個午后,溫知絮坐在病房的窗邊,看著天上的流云。陽光穿過玻璃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像阮云舒煮的姜茶。她的意識漸漸模糊,手里的銀鐲子滑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那是她偷偷換回來的,她說過,云舒喜歡聽這個聲音。
“云舒,你看……今天的云像棉花糖……”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終消散在風里。窗外的云絮被風吹得變形,像誰在輕輕搖頭,又像一聲無人聽見的嘆息。
三年后,阮云舒在云南舉辦個人畫展。
最后一幅畫壓軸展出,畫名《云絮里的溫柔》。畫布上是片鉛灰色的云海,云隙里漏出細碎的光,照亮兩個依偎的人影,傘柄上有道銀線,像某只滑落的鐲子。畫的右下角,用極淡的赭石色寫著行小字:“有些云,散了才知道有多厚?!?/p>
畫展結(jié)束后,有位老太太找到她,遞過一個鐵盒子?!拔沂菧刂醯哪赣H,”老太太的眼神里帶著疲憊的歉意,“這是她留給你的?!?/p>
阮云舒打開盒子時,指尖止不住地顫抖。那些處方箋上的云,那個刻著“絮”字的杯子,還有那封未寄出的信……她看到信里寫著溫知絮的病情,寫著她對母親的反抗,寫著她藏在云絮里的所有溫柔,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畫著云的處方箋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那天晚上,阮云舒獨自坐在洱海邊,看著天上的云被月光染成銀白。她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是枚珍珠胸針,邊緣有處細微的缺口——是她從溫知絮的遺物里找到的,據(jù)說當年被攥在掌心,刻出過血痕。
“知絮,我回來了?!彼龑χ菩踺p聲說,“這里的云很美,可我還是想念……有你的那些云?!?/p>
風穿過蘆葦蕩,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回應(yīng),又像誰在云絮里,輕輕嘆了口氣。遠處的星星亮起來,落在洱海里,像無數(shù)未說出口的溫柔,被永遠藏在了云深處。
而那幅《云絮里的溫柔》,后來被一位收藏家買下。他說,每次看這幅畫,總覺得云絮里藏著什么,像句沒說完的話,像個沒赴約的人,像一場被風吹散的、永遠停在盛夏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