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幾位魔族長老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釘在突然闖入的尚清華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卷明顯是魔族古籍的卷軸,以及他口中未盡的、涉及魔王隱疾的話語。
為首的那位長老,面容古拙,眼神銳利,額間有一道深紫色的魔紋,正是魔族大長老之一的魘魔公。他冷哼一聲,聲音低沉帶著壓迫感:“人族?竟能隨意出入君上書房,還窺探我族秘典?君上,此等情形,恐有不妥吧?”
其他幾位長老雖未直接開口,但眼神中的排斥與質疑也顯而易見。
尚清華頭皮發(fā)麻,恨不得立刻挖個地縫鉆進去。他趕緊低下頭,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大人們在議事……我、我這就走!”
他轉身就想溜。
“站住?!?/p>
漠北君的聲音響起,依舊聽不出什么情緒。
尚清華的腳步瞬間被釘在原地,心里叫苦不迭。
漠北君的視線掠過他手中緊握的古籍,然后看向幾位長老,語氣平淡:“無妨。他負責整理古籍殘卷?!?/p>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尚清華的闖入定性為工作匯報,而非有意竊密。
魘魔公眉頭皺得更緊:“即便如此,君上,人族狡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此核心之事,交由外族,是否……”
“本座自有分寸?!蹦本驍嗨?,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冷意,“魘魔公是覺得,本座連任用何人都需經(jīng)過長老會首肯了?”
魘魔公臉色微變,立刻躬身:“老臣不敢!只是憂心君上安危,憂心我族秘辛外泄……”
“此事不必再議?!蹦本诲N定音,“今日所議之事,容后再決,諸位先退下吧。”
幾位長老面面相覷,終究不敢再違逆,行禮后依次退出了書房。魘魔公在經(jīng)過尚清華身邊時,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拂袖離去。
書房內只剩下漠北君和尚清華兩人。
尚清華大氣不敢出,低著頭像個鵪鶉。
“何事?”漠北君問道。
尚清華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連忙舉起手中的古籍,也顧不上剛才的尷尬了,急切地指著那副“月華燼”的插圖:“大人!您看這個!月華燼!書上說它能調和陰陽,平息躁血,對血脈相沖之癥有奇效!可能比寒髓草的效果更好!”
漠北君的目光落在那插圖和注釋上,銀白色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他伸手接過古籍,仔細看了片刻。
“月華燼……”他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似乎也在記憶中搜尋相關的信息,“記載寥寥,蹤跡成謎,比寒髓草更為虛無縹緲?!?/p>
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太多驚喜,反而帶著一種審慎的懷疑。
“但總算多一條線索不是?”尚清華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寶藏的興奮,“萬一找到了呢?而且看描述,它似乎是從根源上調和,而不是像寒髓草那樣只是強行壓制!”
漠北君抬眸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紅的臉頰,和那雙寫滿“快夸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嗯?!彼麘艘宦?,將古籍合上,遞還給尚清華,“將此卷整理歸檔?!?/p>
“……哦?!鄙星迦A接過古籍,心里有點小小的失落。他還以為漠北君會更高興一點呢。
“此事,”漠北君補充道,語氣加重了幾分,“不得再對任何人提起?!?/p>
尚清華立刻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我絕對守口如瓶!”他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鏈的動作。
漠北君似乎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唇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還有事?”
“沒、沒了!”尚清華趕緊搖頭,“那……小的先告退了?”
“去吧?!?/p>
尚清華如蒙大赦,抱著古籍溜出了書房。走到門外,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漠北君已經(jīng)重新坐回案后,拿起一份公文,側臉冷峻,仿佛剛才的小插曲從未發(fā)生。
但尚清華心里卻莫名踏實了一點。他好像……又幫上了一點忙?
雖然漠北君反應平淡,但他沒有否定這條線索,這就是好事!
接下來的日子,尚清華一邊繼續(xù)整理那些傳送陣殘卷,一邊暗中開始搜集所有關于“月華燼”的零星信息。他翻閱了大量星象、地理、靈植相關的古籍,甚至包括一些魔族的神話傳說和游記雜談。
這個過程如同大海撈針,枯燥且希望渺茫,但他卻樂此不疲。每次找到一星半點的相關記載,都會仔細記錄下來,然后找個機會,“不經(jīng)意”地放在漠北君容易看到的地方。
有時是一張寫著關鍵詞的紙條夾在送去的湯碗下面,有時是某本游記里關于奇異植物的描述頁被悄悄折了一個角。
漠北君從未對此發(fā)表過看法,但那些紙條總會無聲無息地消失,折角的書頁也會被撫平。
兩人之間仿佛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圍繞著這個共同的、渺茫的秘密。
這天,尚清華在一卷極其古老的、關于魔族圣地傳說的獸皮卷末尾,發(fā)現(xiàn)了一段模糊的吟唱詩。詩句晦澀,充滿了隱喻,但在描述一片被遺忘的“永恒冰封之谷”時,提到了“月之淚”照耀著“冰與火之歌”。
冰與火之歌!
尚清華的心猛地一跳!這和他小說里瞎編的名字一模一樣!難道只是巧合?還是說……那并非他完全憑空想象?
他激動得手都在抖,仔細研讀那幾行詩,試圖解讀出更多信息,但詩句太過古老模糊,難以索解。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漠北君,但想到上次闖入的教訓,硬生生忍住了。他小心地將那幾行詩抄錄下來,準備等下次送湯時再找機會。
然而,還沒等到送湯的時間,漠北君卻主動來了藏書室。
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但尚清華卻敏銳地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比往常更冷冽幾分,似乎心情不佳。
尚清華立刻收起興奮,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漠北君走到他常坐的那張玉桌前,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各類古籍和散落的筆記,最后落在那張抄錄著古老詩句的紙上。
他拿起那張紙,看了一眼,銀白色的眼眸微微瞇起。
“永恒冰封之谷……”他低聲念出那個地名,眉頭微蹙,“你從何處看來?”
“是、是在那卷《圣地溯古謠》的末尾……”尚清華老實回答,仔細觀察著漠北君的表情,“大人,您知道這個地方?這‘月之淚’和‘冰與火之歌’……會不會和月華燼有關?”
漠北君沒有立刻回答,他盯著那幾句詩,陷入了沉思,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紙張,看向尚清華,眼神復雜難辨。
“那里是魔族的禁忌之地?!彼従忛_口,聲音低沉,“傳說中的上古戰(zhàn)場遺跡,空間極不穩(wěn)定,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和……古老的詛咒。早已被封印,無人能尋,也無人敢尋?!?/p>
尚清華的心沉了一下。禁忌之地?上古戰(zhàn)場?聽起來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萬一真的有月華燼呢?”他不死心地問,“書上說它能從根本上調和您的病癥……”
漠北君的目光落在他寫滿擔憂和急切的臉上,那冰冷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緒涌動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此事,到此為止?!彼Z氣決絕,不容置疑,“不許再查,更不許有任何尋找的念頭。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p>
“但是大人……”
“沒有但是?!蹦本驍嗨?,周身散發(fā)出不容違逆的強大威壓,“記住你的本分。整理好書卷,其他的,不必再管。”
說完,他不再看尚清華,轉身離開了藏書室。
尚清華愣在原地,看著漠北君消失的背影,又低頭看看桌上那張抄錄著詩句的紙,心里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和……一絲不服氣。
為什么不讓查?明明有了線索!是因為太危險?還是……不相信他?
他攥緊了拳頭,一種從未有過的、想要做點什么的沖動,悄然在心底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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