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清華的呼吸徹底停了。
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球上血絲瞬間密布,死死膠著在冰面上那幾點晶瑩剔透、瓣蕊分明的冰梅印記上。
冰做的梅花。
和他胡編亂造、為了烘托那狗屁“冷酷魔君暗自心動”氛圍而隨手寫下的設(shè)定……一模一樣。
旋生旋滅。
此刻正在他眼前,那幾點冰梅邊緣開始變得模糊,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無聲地消融,重新化為毫無意義的寒氣,散入空中。
仿佛從未存在過。
可尚清華看見了??吹们迩宄?。
一股極其恐怖的、足以將他靈魂都凍結(jié)的寒意,并非來自外界,而是從他五臟六腑最深處、從骨髓縫隙里瘋狂地鉆出來,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血液轟隆隆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灌回腳底,沖得他四肢百骸針扎似的麻。耳膜里鼓噪著巨大的、無序的嗡鳴,幾乎要撐裂他的顱骨。
他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冰案邊緣,堅硬的棱角磕得他生疼,他卻毫無所覺。只是徒勞地張大嘴,像一條被狠狠摔在冰面上的魚,拼命喘息,卻吸不進一絲活氣。
假的。
一定是幻覺。
是凍得太久產(chǎn)生的癔癥!
是抄書寫昏了頭出現(xiàn)的臆想!
那位……那位凜北之主,冰魔之君,怎么可能會……會因為他那些荒唐可笑、以下犯上的胡言亂語……而產(chǎn)生……心緒波動?!
還他媽是照著同人設(shè)定來的心緒波動???!
這比漠北君直接捏碎他的喉嚨還要讓他恐懼一萬倍!這是一種顛覆認知的、足以讓整個世界都崩塌的荒謬和恐怖!
他踉蹌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冰梅即將徹底消散的地方,手指顫抖著,近乎瘋狂地去觸摸那光滑的冰面。
冰涼刺骨。
什么都沒有了。
最后一點冰梅的痕跡也徹底消失,仿佛那驚心動魄的幾秒只是他極度緊張下產(chǎn)生的幻視。
他癱坐在冰冷的冰面上,粗重地喘息,冷汗浸透了新?lián)Q的衣衫,黏膩地貼在后背,帶來一陣陣冰冷的戰(zhàn)栗。
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幾點冰梅的形狀和那句他親手寫下的、該死的描寫,在反復(fù)盤旋,撞擊。
“……無意識凝成冰梅……”
“……心緒波動……”
不——!
尚清華猛地抱住頭,手指死死插進頭發(fā)里,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頭皮傳來尖銳的疼痛,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尖叫。
怎么辦?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假裝沒看見?對!假裝沒看見!他什么都沒看見!那只是冰面自然凝結(jié)的霜花!巧合!一定是巧合!
他拼命給自己洗腦,試圖將那驚悚的一幕從腦海里摳出去。
可那畫面,那細節(jié),那與他筆下設(shè)定嚴(yán)絲合縫的印證,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牢牢釘死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揮之不去。
冰室的門,就在他心神劇烈震蕩、幾乎要崩潰的時刻,再一次無聲無息地滑開了。
漠北君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似乎是處理完了軍務(wù)返回,周身還帶著一絲未曾收斂干凈的、屬于極北戰(zhàn)場的凜冽煞氣,將那冰室原本相對平穩(wěn)的寒意都攪動得尖銳了幾分。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到了尚清華身上。
看到對方癱坐在冰面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驚恐,渾身抖得如同風(fēng)中殘葉,一副驚嚇過度、魂不附體的模樣。
漠北君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深藍色的眼眸微瞇,視線極快地在冰室內(nèi)掃過——空無一人,并無任何異常。只有尚清華那劇烈到無法掩飾的恐懼氣息,彌漫在冰冷的空氣里。
他走向尚清華,玄色靴底碾過冰面,發(fā)出清脆而規(guī)律的“咔、咔”聲,每一步都像踩在尚清華瀕臨斷裂的神經(jīng)上。
尚清華猛地抬起頭,看到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因沾染煞氣而更顯冰冷的藍眸正盯著自己,嚇得幾乎心臟驟停!他連滾帶爬地想站起來,四肢卻軟得不聽使喚,試了兩次才成功,垂著頭,縮著肩膀,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冰壁里消失。
“大、大王……”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子,破碎不堪。
漠北君在他面前站定,沒有說話。那沉默比任何斥責(zé)都更令人窒息。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從他慘白的臉,掃到他仍在輕微顫抖的手指,最后落在他那雙因為驚恐而微微收縮的瞳孔上。
空氣中,那屬于尚清華的、甜膩溫軟的靈力氣息,此刻正被一種極度恐慌的情緒攪得混亂不堪,如同被打翻的蜜罐,粘稠又狼狽地四溢開來。
漠北君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忽然,他伸出手。
不是扣腕,而是徑直探向尚清華的額頭。
冰冷修長的指尖,毫無預(yù)兆地觸碰到那片被冷汗浸濕的皮膚。
“?。?!”
尚清華如同被極寒的冰錐狠狠刺中,猛地一個劇顫,整個人觸電般向后彈去,后腦勺“咚”一聲悶響撞在了身后的冰案上!疼得他眼前發(fā)黑,卻顧不得許多,只是驚恐萬狀地瞪著漠北君那只還懸在半空的手,呼吸徹底停止。
他碰到了!他又碰到了!
這次是額頭!
是因為他看到了冰梅所以來滅口了嗎?!還是……還是……
漠北君的手頓在半空。深藍色的眼底,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不解的情緒?仿佛不明白對方為何有如此劇烈的反應(yīng)。
他看著尚清華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縮在冰案旁抖成一團的的模樣,那只手緩緩放下。
“冷?”他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依舊是那個冰冷的調(diào)子,卻問了一個讓尚清華完全措手不及的問題。
“……???”尚清華大腦徹底宕機,只會發(fā)出單音節(jié)。
漠北君的視線在他冷汗涔涔的額頭和蒼白發(fā)抖的嘴唇上掃過,又重復(fù)了一遍,這次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確認的意味?
“覺得冷?”
“不、不冷!”尚清華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劈叉得厲害,“屬下不冷!一點都冷不冷!多謝大王關(guān)心!”
他身上還穿著漠北君給的靈衫,怎么可能會冷!他是嚇的!嚇的啊大王!
漠北君聞言,不再說話。只是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依舊盯著他,里面的探究和審視幾乎要將尚清華的靈魂都看穿。
尚清華死死低著頭,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等待著最終的審判——是戳穿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還是因為他剛才過激的冒犯反應(yīng)?
然而,預(yù)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臨。
漠北君只是又看了他片刻,忽然轉(zhuǎn)身,再次走向那面冰壁。
魔紋流轉(zhuǎn)。
這一次,出現(xiàn)在他手中的,是一個通體由寒玉雕琢而成的……杯子?杯身剔透,冒著絲絲縷縷的白汽。
他拿著那只杯子走回來,遞到尚清華面前。
杯子里,是某種濃稠的、呈現(xiàn)瑰麗金紅色的液體,散發(fā)著極其濃郁的、熾熱的靈力波動和一種……甜香?
一股難以形容的、霸道又誘人的香氣瞬間沖入尚清華的鼻腔,那味道熱烈而熟悉——是蜂蜜!而且是品階極高、蘊含著火系靈能的靈蜜!
“喝了?!蹦本穆曇粢琅f平淡無波,仿佛只是遞過來一杯冰水。
尚清華看著那杯散發(fā)著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熾熱甜香的靈蜜,又看看漠北君那張萬年冰封的臉,整個人徹底混亂成了漿糊。
冰梅……觸碰……問冷不冷……現(xiàn)在又給熱蜂蜜水?!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位大王的行為邏輯已經(jīng)徹底突破了他能理解的極限!
但他不敢不接,更不敢問。
他顫抖著伸出雙手,接過那只寒玉杯。杯壁冰冷刺骨,里面的蜜液卻滾燙灼人,冰火兩重天的觸感讓他差點拿不穩(wěn)。
“謝、謝謝大王……”他聲音發(fā)飄,看著杯中那晃動的、流光溢彩的金紅色蜜液,一咬牙,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滾燙的、甜得發(fā)膩的蜜液滑過喉嚨,如同吞下了一口融化的巖漿,熾熱精純的靈能瞬間炸開,洶涌地沖刷向他幾乎被嚇僵的四肢百骸,強行驅(qū)散那蝕骨的寒意和恐懼帶來的僵硬。
一股暖流(這次是真的暖流)從胃里升騰而起,迅速蔓延全身,讓他凍得發(fā)青的嘴唇終于恢復(fù)了一點血色,冰冷的指尖也開始回暖。
效果立竿見影,好得過分。
可他心里的寒意,卻比這冰室最深處的玄冰還要冷。
他喝完蜜液,拿著空杯,手足無措地站著,嘴唇上還沾著亮晶晶的蜜漬,看起來傻氣又狼狽。
漠北君的視線在他恢復(fù)血色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滿意了。他伸手拿回那只空了的寒玉杯,指尖無意間再次擦過尚清華的手背。
冰冷的觸感一掠而過。
尚清華又是一個哆嗦,猛地縮回手。
漠北君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深藍色的眼底,那絲極淡的、類似困惑的情緒再次一閃而過。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拿著杯子,轉(zhuǎn)身走向冰榻。
“今日不必再抄?!彼硨χ星迦A,聲音冷淡地傳來,“凝神調(diào)息,化解藥力?!?/p>
尚清華如蒙大赦,又如同踩在云端,渾身輕飄飄軟綿綿,完全找不到實處。
他僵硬地走到冰室角落,依言盤膝坐下,努力想要凝神,可腦子里那幾點冰梅和方才一連串驚悚詭異的互動反復(fù)交錯閃現(xiàn),攪得他靈力運行都差點岔了道。
他偷偷抬起眼,望向冰榻上那道冷硬的背影。
大王……
您到底……
他想破自己那點貧瘠的腦容量,也無法將“心緒波動凝成冰梅”和眼前這位煞氣未褪、隨手賞下丹藥蜜水、行為模式卻完全無法預(yù)測的凜北之主聯(lián)系起來。
一切的邏輯鏈都在崩壞。
只剩下一種龐大而無聲的、冰冷又熾熱的、足以將他徹底吞噬的恐慌和茫然,在這寂靜的冰室里,無聲地蔓延。
泡桐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