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七月的下午，悶得像扣在蒸籠里。
田萌站在“緣足道”三個花哨的大字底下，手里那張從電線桿上撕下來的招聘廣告已經(jīng)被手心的汗浸得軟塌塌。
招聘單上寫著“急招技師，待遇優(yōu)厚，生熟手均可”，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提供正規(guī)足浴、按摩服務(wù)”。
田萌咽了口唾沫，喉嚨有點發(fā)干。
正規(guī)？
她抬頭看了看門臉，粉紫色的燈光幽幽地亮著，照得玻璃門后那紅底黃字的“足浴60元/鐘”價目表有些晃眼。
空氣里若有若無地飄著一股混合了廉價香薰和藥油的味道，甜膩里帶著點說不清的辛辣。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看起來有點重的玻璃門。
一陣冷氣撲面而來，夾雜著更濃的香薰味。
前臺后面，一個扎著丸子頭、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的姑娘正低頭刷手機，嘴巴里咔嚓咔嚓嚼著什么，腮幫子一鼓一鼓。
聽見門響，她抬起頭，眼睛瞬間亮了。
林小夏哎喲喂！
丸子頭姑娘把手機往桌面一拍，幾粒瓜子殼跟著蹦跶起來。
林小夏新來的妹子？應(yīng)聘技師？
她聲音脆生生的，帶著一股自來熟的熱乎勁兒。
田萌趕緊點頭，有點拘謹?shù)赝芭擦藘刹健?/p>
田萌是……是的。我叫田萌。
林小夏田萌？好名字，聽著就嫩！我叫林小夏！
林小夏繞過前臺，一把就挽住了田萌的胳膊，動作快得田萌都沒反應(yīng)過來。
林小夏來來來，快進來，外頭熱死個人！我們這兒正缺人手呢！
林小夏的熱情像一股熱浪，把田萌那點拘謹沖得七零八落。
她一邊拖著田萌往里走，一邊小嘴叭叭地就沒停過。
林小夏哎呀我跟你說，你來這兒就對了！別看咱店不大，生意可好啦！老板是我表姑，人特好，整天就知道到處玩，店里基本我說了算……哦，主要是咱技師姐姐們厲害！
她說著，咔嚓又嗑開一個瓜子。
田萌被她半拖著穿過光線稍顯昏暗的走廊。
兩邊是緊閉的包間門，隱約能聽到里面?zhèn)鞒龇潘膰W啦聲和男人模糊的說話。
一個穿著短款緊身亮片T恤和熱褲的年輕女孩，端著一個木盆從其中一個門里出來，盆里是渾濁的水。
她看見林小夏和田萌，腳步?jīng)]停，只朝林小夏飛了個白眼，甩下一句。
蘇曼林八卦，又霍霍新人呢？積點德吧！
林小夏去你的蘇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小夏立刻回擊，聲音比蘇曼還大，臉上卻笑嘻嘻的，顯然習以為常。
她扭頭對田萌擠擠眼。
林小夏看見沒？二號蘇曼，咱店里的‘辣子椒’，嘴巴毒得很，穿得也……咳，反正你離她遠點省得被嗆著！不過她技術(shù)還行，就是脾氣爆。
田萌被蘇曼那身大膽的穿著和直白的火氣震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人已經(jīng)被林小夏帶到了走廊盡頭一個稍大的房間門口。
門敞開著，里面燈光比走廊亮堂些，幾張按摩床，幾把舊椅子，靠墻還有個飲水機。
空氣里藥油味更重了。
林小夏姐妹們！快瞧瞧！咱們來新人了！
林小夏人還沒進去，聲音先沖了進去。
房間里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靠窗按摩床上半躺著個年輕女孩，穿著件清涼的粉色吊帶小背心，正捧著手機聚精會神地看著什么，手指劃得飛快，臉上還帶著笑。
聽到林小夏咋呼，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極其清純甜美的臉，大眼睛彎成了月牙。
趙清清呀！小夏你可算招到人啦？歡迎歡迎呀！我叫趙清清，三號！
聲音跟她的臉一樣甜，笑容燦爛得晃眼。
她放下手機坐起身，好奇地打量著田萌。
角落里另一張按摩床上，一個女人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她穿著身看起來料子不錯的棉質(zhì)休閑套裝，微卷的長發(fā)隨意披散著。
她沒起身，只撩了下眼皮掃了田萌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打招呼，隨即又低頭看自己的手機去了，那副慵懶勁兒，仿佛天塌下來也別想讓她動彈一下。
趙清清別理她。
趙清清笑著對田萌小聲說，指了指那個懶洋洋的女人。
趙清清一號孟雪燕，咱店里的‘睡美人’，能躺著絕不坐著，除非……嘿嘿。
周淑怡除非聊點帶勁兒的！
一個溫和帶笑的聲音接過了話茬。
田萌循聲望去，只見飲水機旁站著一個年紀稍長些的女人，約莫三十歲上下，穿著一條素色的連衣裙，頭發(fā)柔順地挽在腦后，氣質(zhì)溫婉，正用一次性紙杯接水。
她轉(zhuǎn)過身，把水杯遞給田萌，笑容很暖。
周淑怡累了吧？喝口水。我是周淑怡，四號。
她說話聲音柔柔的，讓人聽著很舒服。
周淑怡第一天來，肯定緊張，沒事兒，慢慢就熟了。
田萌謝謝淑怡姐。
田萌接過水杯，指尖觸到那點溫熱，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點。
林小夏正想繼續(xù)介紹，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伴隨著一股清新的香水味。
一個穿著時髦連衣裙、拖著個小巧行李箱的漂亮女人風風火火地出現(xiàn)在門口。
林小夏表姑！
林小夏立刻站直了些。
老板姜麗雯目光在田萌身上停留了一秒，隨即轉(zhuǎn)向林小夏，語速飛快。
姜麗雯小夏，這新人交給你了，規(guī)矩培訓都弄好。身份證復(fù)印件留一份。我趕下午的飛機去三亞，店里你多費心，有事發(fā)信息，不是著火別打我電話！
她邊說邊從精致的手包里摸出個小鏡子照了照，確認口紅完好。
姜麗雯對了，這個月水電費單子到了你先墊上，回頭我轉(zhuǎn)你。走了?。?/p>
一陣風似的，香水味還沒散盡，姜老板人已經(jīng)消失在走廊盡頭。
田萌捧著水杯，有點懵。
這老板……
也太灑脫了吧？
周淑怡習慣就好。
周淑怡的聲音帶著點無奈的笑意。
周淑怡咱老板，不是在旅游，就是在去旅游的路上。店里嘛……只要賬目對得上，天塌了她也不管。
林小夏可不是嘛！
林小夏一屁股坐到一張空按摩床上，抓起一把瓜子繼續(xù)嗑。
林小夏所以說，咱這兒是‘自治州’，只要別把店拆了，日子怎么過，咱自己說了算！
田萌捧著那杯溫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試圖消化眼前的一切。
光怪陸離的燈光、混雜的氣味、風格迥異的同事、以及那位來去如風的甩手掌柜老板……
這里的一切都和她熟悉的校園、圖書館格格不入。
她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藥油和香薰的空氣涌入肺部，帶著點刺激性的踏實感。
至少，這里能賺錢。
趙清清行了，田萌是吧？別傻站著了。
趙清清利落地從按摩床上跳下來，粉色小吊帶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趙清清我先帶你熟悉下環(huán)境，認認東西放哪兒，還有咱這兒的‘基本操作流程’！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走過來一把拉起田萌的手。
田萌被她手上薄薄一層繭硌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她輕快地帶出了休息室。
走廊里光線依舊曖昧。
趙清清指著墻邊一排柜子。
趙清清喏，這是咱放自己東西的小柜子，鑰匙等會兒讓小夏給你。
又推開一扇虛掩的門，里面是幾個洗手池和幾臺看著挺專業(yè)的足浴木桶。
趙清清這是工作間，泡腳的藥包啊、毛巾啊、還有一次性塑料袋都在這兒取。
她拿起一個印著“緣足道”字樣的塑料袋，動作麻利地示范怎么套在足浴桶上。
趙清清看，就這樣，一扯一套，干凈衛(wèi)生，客人看著也舒服！這可是咱的門面！
田萌盯著趙清清那雙靈活的手，學著她的樣子拿起一個塑料袋，笨拙地嘗試。
塑料袋在她手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脆響，幾次都沒套好。
趙清清哎呀，別急嘛。
趙清清笑著幫她整理了一下。
趙清清多練幾次就好啦！我剛來的時候還不如你呢！
正說著，靠近走廊入口的一個包間門開了，一個中年男人探出頭，臉有點紅，嗓門挺大。
顧客三號！三號人呢？加個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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