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個被幻覺嚇破膽的年輕男人拖回客棧時(shí),天已蒙蒙亮。晨霧像薄紗般纏在客棧的木檐上,王老漢平日清掃的石階還帶著濕意,只是此刻空無一人。
黑瞎子把男人往墻角一推,從灶房摸出個破瓷碗,舀了碗涼水潑在他臉上:“現(xiàn)在能說人話了?戴面具的是男是女?什么時(shí)候聯(lián)系你的?”
男人打了個激靈,牙齒打著顫:“不、不知道是男是女,聲音是變過的,像機(jī)器在說話。三天前在鎮(zhèn)上茶館找到我,給了我五千塊定金,說拿到箱子再給一萬……”
“箱子里的東西他沒說?”小林蹲下身,注意到男人手腕上有塊新鮮的燙傷疤,不像意外造成的。
“沒說,就給了張樟樹的草圖?!蹦腥搜凵穸汩W,忽然盯著小林胸口,“他、他也有個鈴鐺,銀色的,比你的小……”
啞巴張正站在柜臺前翻找客棧的登記簿,聞言回頭看了眼男人,指尖在登記簿上停住——最后一頁的訪客登記里,三天前確實(shí)有個名字被圓珠筆涂掉了,只留下個模糊的“李”字。
“老婆婆呢?”黑瞎子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剛才一路回來沒見到人,“這時(shí)候早該起了燒火了。”
話音剛落,二樓傳來輕微的響動。三人對視一眼,黑瞎子抄起門邊的扁擔(dān),啞巴張摸出后腰的黑金古刀,示意小林留在原地。
樓梯是老舊的木梯,踩上去發(fā)出“吱呀”的呻吟。二樓只有兩間房,一間是他們住的,另一間一直鎖著,王老漢說放著雜物。此刻那間雜物房的門虛掩著,縫隙里透出微光。
黑瞎子比了個手勢,猛地踹開門——屋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落滿灰塵的木箱,墻角的窗戶大開著,晨風(fēng)吹得窗簾簌簌作響。窗臺上有個新鮮的腳印,和樓下男人的尺碼完全不同。
“跑了?”黑瞎子探頭往窗外看,樓下是客棧后院,堆著柴火和農(nóng)具,“這老太太看著走路都打顫,倒挺能跑?!?/p>
啞巴張走到窗邊,指尖捻起窗臺上的一點(diǎn)銀粉,放在鼻尖輕嗅:“是銀鈴的粉末?!彼聪虼差^柜,那里放著個空了的瓷瓶,正是昨天老婆婆給小林裝安神鈴草的瓶子,“她早有準(zhǔn)備?!?/p>
小林這時(shí)也跟了上來,看到床頭柜上的瓷瓶,忽然想起什么:“昨天她給我換藥時(shí),手指上有股鐵銹味,當(dāng)時(shí)沒在意……”
“是鎖匠的味道?!焙谙棺忧昧饲媚菐讉€木箱,“這鎖是新?lián)Q的,不是放雜物的樣子?!彼麖亩道锩瞿敲躲~鑰匙,試著往箱鎖里一插,竟然嚴(yán)絲合縫。
“咔噠”一聲,木箱被打開,里面沒放雜物,而是碼著整整齊齊的鈴鐺——銅的、銀的、甚至還有玉制的,大小不一,都用紅繩系著,其中一個銀鈴上還沾著點(diǎn)和窗臺上一樣的銀粉?!斑@些鈴鐺……”小林拿起一個銅鈴,樣式和她胸口的幾乎一樣,只是沒有溫度,“像是仿造的?!?/p>
啞巴張翻看著鈴鐺,在箱底發(fā)現(xiàn)了一張泛黃的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個陣法,和手札里迷魂陣的圖有七分相似,只是陣眼處標(biāo)注的不是銅鈴,而是“引魂鈴”三個字。
“她在仿造迷魂陣?!眴“蛷埌鸭堖f給黑瞎子,“昨天的鈴鐺聲,是她放的?!?/p>
樓下忽然傳來男人的慘叫。三人連忙下樓,只見那男人癱在地上,脖子上多了道細(xì)細(xì)的血痕,已經(jīng)沒了氣息。他手邊掉著個小小的銀鈴,鈴舌上還纏著根細(xì)如發(fā)絲的鋼絲。
“是剛才趁咱們上樓時(shí)動的手?!焙谙棺訖z查著銀鈴,“這玩意兒是機(jī)關(guān),一捏就會彈出鋼絲?!彼聪蚝笤旱拈T,門閂已經(jīng)被拉開,“跑不遠(yuǎn),追嗎?”
啞巴張搖頭,走到男人身邊,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是專業(yè)的殺手手法。”他指了指男人手腕上的燙傷疤,“這是組織的標(biāo)記,和張家老宅里發(fā)現(xiàn)的面具邊緣的印記一樣。”
小林忽然想起王老漢說過,二十年前有伙外鄉(xiāng)人來山里找“寶貝”,和守林人起過沖突。難道就是這個組織?
“現(xiàn)在怎么辦?”小林攥緊胸口的銅鈴,那暖意似乎比剛才更明顯了,“老婆婆跑了,線索斷了?!?/p>
“沒斷?!眴“蛷堊叩焦衽_前,從登記簿的夾層里抽出一張紙,是張手繪的地圖,比昨晚他畫的更詳細(xì),老龍溝的位置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一行小字:“暗河入口,需借潮汐之力?!?/p>
“這是王老漢藏的?”黑瞎子湊過去,“這老頭到底是哪頭的?”
“他在幫我們。”小林忽然明白過來,“昨天的鈴草是提醒我們小心,這地圖是指引方向。他可能早就知道老婆婆有問題?!?/p>
啞巴張把地圖折好放進(jìn)懷里,又看了眼地上的尸體:“此地不宜久留,處理干凈,立刻去老龍溝?!?/p>
黑瞎子點(diǎn)頭,從灶房拖出麻袋:“得虧這客棧偏僻,不然還真不好辦?!彼鋈恍α诵?,“不過這倒是省了審問的功夫,至少知道對方急了,怕咱們找到歸墟?!?/p>
小林站在窗邊,看著后院的晨霧漸漸散去,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那個戴面具的組織,二十年前就和張家有糾葛,現(xiàn)在又來搶奪平衡之術(shù),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啞巴張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塊干糧:“吃點(diǎn)東西,山路還長?!彼闹讣馀龅剿氖直常瑤е龅臏囟?,“別擔(dān)心,有我在?!?/p>
小林抬頭看他,晨光里他的眼神比平時(shí)柔和些,守字牌被他別在腰間,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她忽然想起手札里的一句話:“歸墟藏于水,平衡在于心?!被蛟S真正的考驗(yàn),不只是找到暗河,更是面對選擇時(shí)的堅(jiān)守。
黑瞎子很快處理好現(xiàn)場,拍了拍手:“搞定。這天氣正好,走水路說不定比山路快?!?/p>
三人鎖好客棧大門,往老龍溝的方向走去。路過那片亂石坡時(shí),小林回頭望了眼客棧,只見二樓的窗戶依舊開著,晨風(fēng)吹起窗簾,恍惚間像有人站在那里眺望。
她摸了摸胸口的銅鈴,那暖意順著血脈蔓延開,仿佛在說:往前走,別回頭。
老龍溝的入口藏在一片茂密的蕨類植物后,暗河的水流聲越來越清晰。啞巴張拿出羅盤,指針穩(wěn)穩(wěn)指向溝底,手札里記載的潮汐時(shí)間,就在兩個時(shí)辰后。
“還有時(shí)間,先歇會兒。”黑瞎子靠在石頭上,拿出水壺,“說起來,那老婆婆手里的銀鈴,和鈴女的銅鈴到底啥關(guān)系?”
小林剛要開口,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王老漢。他拄著拐杖,氣喘吁吁地跑來,手里還拿著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
“你們……你們果然來了?!蓖趵蠞h抹了把汗,把油布包遞給啞巴張,“這是老林頭臨終前托我保管的,說等‘戴守字牌的人’來了再給?!?/p>
油布包里是個小小的木盒,打開后,里面放著半塊玉佩,和啞巴張脖子上掛著的那塊正好能拼在一起,拼成一個完整的“張”字。
“這是張家的信物?!眴“蛷埖穆曇粲行┌l(fā)緊,“我父親……”
“你父親當(dāng)年沒走,他守在歸墟入口,和那伙戴面具的人同歸于盡了。”王老漢嘆了口氣,“老林頭是你父親的朋友,守著這個秘密一輩子,就是為了等你回來?!?/p>
小林看著那完整的玉佩,忽然明白啞巴張為什么執(zhí)著于尋找歸墟——那不是為了秘密,而是為了父親的真相。
王老漢又從懷里掏出個東西,是片曬干的鈴草:“這是最后一味藥,能安神定魂,等你們從暗河出來,用得上?!彼戳搜厶焐?,“潮汐要來了,快去吧?!?/p>
啞巴張握緊玉佩,對王老漢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向暗河入口。黑瞎子拍了拍王老漢的肩膀:“老爺子,自己多保重?!?/p>
小林跟著他們走進(jìn)溝底,暗河的水汽撲面而來,帶著微涼的濕意。她回頭看了眼王老漢的身影,他正站在陽光下,朝他們揮手,像在送別,又像在守望。
潮汐的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大地的脈搏在跳動。歸墟的入口,就在前方那片翻滾的暗河之下,而戴面具的人,或許早已在那里等候。
銅鈴在胸口輕輕顫動,這一次,小林沒有害怕,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jiān)定。她知道,無論前方有什么,他們都會一起面對。
因?yàn)橛行┟孛?,值得用一生去守護(hù);有些約定,必須用勇氣去實(shí)現(xiàn)。暗河的水流開始涌動,屬于他們的答案,就在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