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才的慘嚎在山洞冰冷的石壁間回蕩、衰減,最終歸于死寂??蓍碌挠冶凵?,那如同干涸河床般猙獰擴大的裂痕深處,狂暴沖突的能量余波仍在無聲地肆虐,每一次微弱的脈動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但這劇痛也成了他尚未徹底消亡的唯一證明。
他蜷縮在布滿白霜的地上,懷中緊抱著那口暫時陷入“暴怒后短暫沉寂”的烏木箱子。箱體表面的符咒紅光不再狂亂閃爍,而是轉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暗紅,如同冷卻中的熔巖,積蓄著下一次更猛烈爆發(fā)的力量。符咒上那道細微的裂縫,此刻正極其緩慢地彌合著,邊緣焦黑,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強行“縫合”,但縫隙中殘留的那一絲絕對死寂的氣息,依舊讓周圍的空氣為之凍結。
孫秀才的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臉色灰敗如死人。干擾掠食的瘋狂嘗試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和生命力。他的意識并未完全消散,而是沉入了一片無邊無際、冰冷與灼熱交織的混沌深淵。在這片意識的煉獄里,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兩股龐大意志的余波:
一股是懷中箱子散發(fā)的、冰冷而貪婪的饑餓,如同宇宙深寒中的黑洞,無休止地渴望著吞噬。
另一股,則是來自大地深處、那龐大“活體永州”的憤怒與痛苦的悸動。它被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被掠奪了本源,這創(chuàng)傷帶來的并非虛弱,而是被激怒的、更加狂暴的惡意!這惡意如同無形的巖漿,在他意識深處翻滾、咆哮。
他成了這兩股毀天滅地意志唯一的、脆弱的連接點與“傷口”。他的昏迷,不是解脫,而是風暴眼中短暫的、充滿不祥的寧靜。下一次碰撞,或許將徹底將他碾碎,也或許……會引發(fā)更不可預測的劇變。
洞口外,永州地界那粘稠的灼熱似乎變得更加“活躍”,空氣中彌漫的吮吸感更強了,仿佛整個空間都在因核心區(qū)域的創(chuàng)傷而痙攣。
衡州與郴州,兩座毗鄰永州的州府,此刻成了風暴降臨前搖搖欲墜的最前沿。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壓力,如同潮濕悶熱的瘴氣,最先沉甸甸地壓在了這兩府衙門青灰色的高墻之內。
起初,只是零星幾個從永州方向翻山越嶺、衣衫襤褸奔逃而來的商旅或山民。他們面無人色,眼珠因極度驚駭而渾濁凸起,沖進城門或撞上官道,便語無倫次地嘶喊,唾沫星子在恐懼中飛濺:
* “土地……土地活了!它張開嘴,一口就把馬嚼碎了!”
* “汗!汗水里……有東西在鉆!黑黢黢的蟲子,像頭發(fā)絲一樣……從毛孔里爬出來!”
* “人……木頭……人變成木頭了!僵硬了,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還長著樹皮!”
這些破碎、荒誕、充滿原始驚懼的描述,在衙門口的差役和堂上的官吏聽來,無異于鄉(xiāng)野愚民的瘋話或蠱惑人心的妖言。捕快們不耐煩地揮動水火棍驅趕,府衙內的師爺捻著胡須,嘴角掛著輕蔑的冷笑:“定是山中瘴氣迷了心竅,或是撞了邪祟。休得在此妖言惑眾!”公文被隨意地丟在角落,斥為“無稽之談”。
然而,這份刻意維持的秩序與輕慢,如同紙糊的燈籠,很快便被接踵而至的噩耗無情戳破。先是派往永州邊境幾處關隘、哨所探查的小股衙役和兵丁,如同石沉大海,約定的信鴿一去不回,人影杳無蹤跡。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心頭發(fā)毛。
接著,終于有“人”回來了。是僥幸,更是更深沉的噩夢。一個兵丁,踉蹌著撲倒在郴州城門外,盔甲歪斜,渾身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腐爛草木與鐵銹的怪味。他雙目赤紅,卻空洞無神,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涎水混著暗紅色的血沫順著下巴流淌。最駭人的是他裸露的脖頸和手臂——皮膚上布滿了大片大片詭異的灰敗汗?jié)n,那灰敗如同死尸的膚色,并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加深。汗?jié)n之下,蜿蜒著蛛網(wǎng)般細密的黑色紋路,仿佛有活物在他皮下游走、蝕刻。他被抬進府衙時,身體劇烈地抽搐、扭曲,喉嚨里擠出非人的痛苦嚎叫,僅僅半日之后,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布滿黑紋的皮膚竟如同老樹皮般片片剝落、龜裂,露出底下同樣迅速灰敗腐壞的肌肉……最終,在極度痛苦中化為了一具仿佛被瞬間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槁殘骸。
衡州那邊也傳來了類似的消息。僥幸逃回的一個衙役,把自己鎖在柴房里,用指甲瘋狂地抓撓全身,抓得血肉模糊,仿佛要將皮下的“東西”摳出來。他最終衰竭而死時,身體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木質化僵硬。
真實的、無法理解的、近在咫尺的死亡! 恐慌不再是流言,它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州府衙門里每一個人的心臟。往日莊嚴肅穆的官廳里,彌漫著死寂的壓抑和低低的、無法抑制的啜泣。官吏們面色慘白如紙,彼此交換的眼神充滿了驚懼與絕望。知府的手指在顫抖,幾乎握不住筆。案牘之上,墨跡淋漓,帶著哭腔的八百里加急求救奏章一封接一封地飛出:
“永州異變,妖邪橫行,非人力可御!生靈涂炭,慘狀空前……”
“疫氣?妖法?聞所未聞!所遣探子,十不存一,歸者皆瘋癲異變,須臾即亡!其狀……其狀慘不忍睹,絕非人間疾苦!”
“匪徒作亂尚有跡可循,此等詭譎……實乃天傾地覆之兆!衡州危矣!郴州危矣!懇請陛下速發(fā)天兵,調集能人異士!遲則……遲則恐江南盡成鬼域矣!”
字字泣血,句句哀鳴。那加急驛馬的蹄聲,踏碎了南方的寧靜,帶著兩座州府瀕臨崩潰的絕望,如同紛揚的、冰冷的雪片,日夜兼程,瘋狂地撲向那千里之外的京城心臟,祈求著那渺茫的、不知是否存在的救贖。而那源自永州的、無聲的恐怖,正沿著官道和人心,悄然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