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明的眼睛不是一下子壞了的,他先是得了一種眼病,醫(yī)生就預言曾明的眼睛不行了。最后曾明真的成了一個盲人。
在黑暗的世界中生存下去,這就是曾明必須選擇的路。曾明被介紹到街道辦的福利工廠去工作,往一塊小小的金屬板上輾螺絲。上班的時候,把一臺收音機開著,節(jié)目很豐富,多半是直播形式的,盲人們常常放下手里的活,給電臺打熱線電話,曾明很快就被吸引,覺得生活有意味得多了。
輾螺絲對曾明來說,真是小菜一碟,進廠不多久,就已經(jīng)很熟練。有一天曾明起身去方便,不小心和鄰近的老陶撞了一下,金屬板翻到了一處,他們一起蹲下來揀金屬板。才揀了幾十只,曾明就再也摸不著了,便有些急,道:"我做了一百只了,怎么只有這一點點?"
老陶隨口回道:"這么湊巧哇,剛好一百。"
"我數(shù)到一百,才起身去上廁所。"
幾個人笑了起來,曾明道:"你們的意思,是我瞎說?"
沒人回答曾明的問題,曾明便起身找負責人,負責人聽了,也是一笑,道:"算了,又不計件,不要計較了吧。"
"凡事總有個道理。"
"扯不上,工資又不掛鉤………"
曾明再沒有說話。晚上回家聽電臺節(jié)目,曾明打了一個熱線電話,把事情說了,主持人告訴他,這算是一種病態(tài)心理,解除的最好辦法,就是找人傾訴。主持人告訴曾明,曾明住處不遠的另一條街上,有一位在街道辦事處做調(diào)解的劉主任,建議曾明找那位劉主任說說,劉主任是調(diào)解戰(zhàn)線的先進。
曾明在某一天果真找到那地方去,人們把他引到主任的辦公室時,曾明聽到劉主任正在調(diào)解民事糾紛,他聽主任說得在情在理,很快就把當事雙方說通了,高興而去。曾明聽到喝水的聲音,接著劉主任問他:"你是不是我們這個街道的?"
"是,是電臺的主持人叫我來的。"
"是小丁吧,他常常介紹人來我這里。"
曾明就把事情說了,說罷卻有好一陣沒有聽到劉主任的聲音,只覺得周圍有一種沉靜壓抑的氣氛,曾明還以為劉主任出去了呢,忍不住問道:"你在嗎?"
劉主任說:"我在……"停頓一下,問道:"你是盲人?"
曾明心下有些奇怪,但并沒有往深里想,只是點頭道:"是的,得了一種奇怪的眼病 ,醫(yī)不好
"這么說來,你失明的時間不很長?"在曾明的感覺中,劉主任的聲音好像離得很"半年吧。"
遠。
"你……"劉主任又停頓了一下,問道:"你失明以后,做夢嗎?"曾明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劉主任又問一遍:"你失明以后,做夢嗎?"
"沒,好像沒有夢見過什么。"他不明白劉主任問他這個做什么,或許是一種心理治療。
"盲人做夢,若能看見東西,古時候稱作天眼開。"
曾明想了想,說:"那恐怕說的是先天的盲人吧,像我們這樣,應該是能做夢的,人若盲了,已經(jīng)夠痛苦,若連夢也做不起來,那就更慘,不能這么不公平吧。"
"我想也是,只是盲人不做夢,這是事實呀。"
"你怎么知道?"
劉主任沒有回答曾明的這個問題,卻回到了曾明的主題上,說:"你心中的這股氣,其實不是對著老陶的,你說是不是?從根本上說你對于自己的失明一直郁悶不平,看起來你已經(jīng)適應了失明以后的生活,其實你并沒有適應,你還需要繼續(xù)適應……"
曾明打斷劉主任的話:"沒有失明的人,怎么能夠體驗失明人的滋味,就像你,怕是不能體諒我的心情吧。"
劉主任笑了一下,說:"也許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說,在盲人中,是先天的盲人更痛苦呢,還是后天的失明更痛苦?"
曾明一時回答不出來。
劉主任說:"這個問題我總是想不明白,我總是在想……"下面的話被一陣人聲打斷,有人進來說道:"劉主任,又來人了。"
曾明知道劉主任有工作了,便站起來道:"劉主任,你忙,我先走了,過日我再過來就是。"
劉主任說:"好,我領(lǐng)你出去。"就有一只熱乎乎的手伸過來。一路過來,劉主任沒有和曾明說話,曾明再一次感受到在劉主任辦公室里感覺到的那種沉靜壓抑。
曾明繼續(xù)到福利廠上班,大家和他仍像以前一樣親切,好像誰都不記得曾經(jīng)有過一絲不愉快的事情。一天夜里,曾明做了一個夢,夢見劉主任對他說:"你怎么不來了?我很想你。"醒來后,曾明的心里有些不寧。過了幾天,他又到劉主任那里去,這一回曾明只讓人把他引到走廊端頭,他自己沿著走廊,很快摸到了劉主任的辦公室,進去,劉主任說:"我已經(jīng)聽到了你的腳步聲。"
曾明說:"你的耳朵真好。"
劉主任說:"你來得正好,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嗎?"
"到哪里?"
"到那地方你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