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春暖
雨水節(jié)氣剛過,單位后院的玉蘭就開了。子木抱著文件路過時,白花瓣落了滿肩,像落了場溫柔的雪。沙瑞金從身后走來,伸手替她拂去花瓣,指尖擦過她的頸窩,帶著點溫熱的癢:“在這兒發(fā)呆呢?”
“看花開得真好?!彼D頭時,鼻尖差點撞上他的下巴。他穿了件淺灰色風衣,領口別著支鋼筆,是她送他的生日禮物,筆帽上的藍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皠偨拥酵ㄖ?,下周去你家訂婚,我媽說要提前兩天過去,幫著收拾院子。”
“我已經跟單位請好假了?!彼舆^她懷里的文件,指尖在“信訪工作總結”上停了停,“昨天跟阿姨打電話,她說要給我做紅燒肉,讓我早點過去當‘試吃員’?!?/p>
子木被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就知道吃?!贝猴L吹過,玉蘭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的風衣上,像繡了朵白生生的花。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也是站在花樹下,只是那時的他神情嚴肅,不像現在,眼里的溫柔能溺死人。
訂婚宴定在老家的院子里。子木提前兩天回去時,母親正站在梯子上掛紅燈籠,竹梯在青石板上晃得厲害,她趕緊跑過去扶著:“媽,小心點!”
“回來啦?”母親低頭看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快看看這燈籠掛得正不正?你張嬸說要掛成雙成對的,討個好彩頭。”
院子里已經熱鬧起來。隔壁的王大娘在擇菜,竹籃里的青菜沾著露水,翠綠得像能掐出水;父親生前的老戰(zhàn)友李叔在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很沉,木屑在陽光下飛成金粉;沙瑞金的母親蹲在地上插花,臘梅和銀柳插在粗瓷瓶里,冷香混著春日的暖漫開來。
“子木回來啦!”沙瑞金的母親朝她招手,手里舉著枝紅梅,“快幫我看看,這枝插這兒好不好?”
子木走過去,接過梅花插進瓶里:“這樣正好,既不擋著對聯,又能讓人進門就看見?!彼粗先唆W角的白發(fā),忽然想起沙瑞金說的話,他說他母親年輕時是鎮(zhèn)上最能干的姑娘,嫁給父親后才收起了所有鋒芒,學著為家人煲湯、縫補、操持家務。
原來每個母親都曾是意氣風發(fā)的少女,只是因為愛,才變成了圍著灶臺轉的模樣。
沙瑞金傍晚到時,手里拎著兩大箱東西,氣喘吁吁地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把手里的禮盒摔了?!奥c!”子木跑過去扶他,聞到他身上混著塵土的雪松香,“買這么多東西干嘛?”
“給叔叔阿姨的,還有街坊鄰居的伴手禮?!彼亮税押?,從包里掏出個小盒子,“這個給你。”是支玉簪,羊脂白的玉上雕著纏枝蓮,簪頭嵌著顆小紅寶石,像落在雪地里的梅?!白蛱炻愤^珠寶店看到的,覺得配你那件紅裙子正好。”
子木把簪子插在發(fā)間,對著鏡子照了照。母親湊過來看,眼里的笑意像盛了星光:“真好看,我們子木就是要穿紅戴綠才喜慶?!彼D身往廚房走,“快洗手吃飯,我給你做了糖醋排骨,瑞金愛吃的紅燒肉也燉上了?!?/p>
訂婚宴那天,天剛亮院子里就擠滿了人。子木穿著紅裙子坐在鏡前,母親正給她梳頭發(fā),木梳劃過發(fā)絲的聲音很輕:“我們子木長大了,要嫁人了?!甭曇衾飵еc哽咽,卻又藏不住驕傲。
“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弊幽疚兆∧赣H的手,掌心里的老繭磨得她有點癢,卻異常安心。
“知道知道?!蹦赣H用紅頭繩把她的頭發(fā)系成髻,插上那支玉簪,“沙瑞金是個好孩子,媽放心。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來,媽永遠給你留著熱飯?!?/p>
沙瑞金來接她時,穿著件藏青色中山裝,胸前別著朵紅綢花,站在院門口的老槐樹下,像幅走出來的年畫??匆娝龝r,他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快步走過來,卻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住,像怕碰壞了什么珍寶。
“好看嗎?”子木轉了個圈,紅裙子在晨露里飄成朵花。
“好看?!彼穆曇粲悬c抖,伸手牽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燙得她心里發(fā)軟,“像畫里走出來的?!?/p>
拜堂時,沙瑞金的父親拿出個紅布包,打開時里面是枚軍功章,邊角已經磨得發(fā)亮:“這是我當年得的,現在傳給你?!彼衍姽φ氯M沙瑞金手里,又從懷里摸出個銀鎖,戴在子木脖子上,“這是給我孫媳婦的,保平安?!?/p>
子木摸著冰涼的銀鎖,忽然想起沙瑞金送她的玉佩,想起母親織的毛衣,想起那些被鄭重交付的物件,原來傳承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給予,而是把最珍貴的祝福,一代代傳遞下去。
宴席開了二十多桌,院子里擺滿了八仙桌,鄉(xiāng)親們的笑聲震得燈籠直晃。沙瑞金被灌了不少酒,臉頰紅得像關公,卻還不忘給子木夾菜,把糖醋排骨堆得像座小山:“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p>
李主任端著酒杯走過來,笑著打趣:“沙書記,今天可得多喝幾杯,想當年你總說工作忙,我還以為你要當一輩子光棍呢?!?/p>
沙瑞金仰頭喝了杯酒,眼里的笑意卻始終沒離開子木:“以前是沒遇見對的人,現在遇見了,就不想錯過了?!?/p>
子木的臉有點熱,低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卻聽見他湊到她耳邊說:“等忙完這陣,我們去拍婚紗照吧,去你說的那個有銀杏林的地方,秋天的時候,肯定好看?!?/p>
春風吹過,老槐樹的葉子沙沙響,像在唱著支古老的歌謠。子木看著他眼里的自己,忽然覺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義。那些藏在時光里的伏筆——巷口的傘、銀杏葉、臘梅香,那些熬過的夜、淋過的雨、走過的路,都在這個春天,開出了最甜的花。
傍晚送客人時,沙瑞金牽著子木的手站在院門口。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紅綢花在風里輕輕晃,像兩顆跳動的紅心。子木靠在他肩上,能聞到他身上混著酒香的雪松香,還有淡淡的玉蘭花香。
“沙瑞金,”她輕聲說,“謝謝你。”
“謝我什么?”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fā)頂,聲音里帶著點酒氣的暖。
“謝謝你,讓我成為你的家人?!彼ь^看他,眼里的笑意像盛了星光,“也謝謝你,讓我有了一個完整的家?!?/p>
他把她摟進懷里,力道緊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傻瓜,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p>
遠處的田野里,麥苗已經返青,綠得像塊無邊無際的毯子。子木看著那片綠,忽然覺得,這個春天是她這輩子最暖的一個春天。因為她知道,往后的每一個春天,都會有他陪在身邊,看玉蘭花開,吃糖醋排骨,在老槐樹下牽手,把日子過成詩。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像這滿院的春光,明媚,溫暖,充滿希望。